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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160461
关于中医几个重要理论问题之我见
http://www.100md.com 1999年11月11日 37c医学网
云龙公园/徐州
    棗兼答王强同志

    张其成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100029)

    王强先生的大作《试论中医特色现代化》(以下简称王文)对笔者近年发表的几篇论文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笔者表示感谢。对其中几个重要理论问题,觉得有必要作进一步商榷。

    关于中医现代化

    “现代化”是一个复杂的理论,自从20世纪中叶迪尔凯姆、布莱克等人提出“现代化”理论以来,“现代化”的内涵经过了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至今仍有争议,总的来说,“现代化”是一个适应时代变化的革命的过程,包含过程、产物、目标等要素。对于中医现代化问题,各人看法也不相同。笔者无意一一评说。只是对其中科学化的“现代化”观点提出个人看法。王文认为笔者“首先加给中医现代化一个显然错误的界定”,然而这恰恰不是笔者界定,而是“科学现代化”论者的界定,是笔者评论的对象。不可否认相当多的人将“中医现代化”看成是“中医的现代科学化”,笔者正是针对这种观点写了上篇拙文(1)。王先生在没有看懂拙文的情况下,又进一步将笔者误解为是要让中医“必须丢弃自己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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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认为中医科学现代化或现代科学化已陷入了一个两难的“悖论”境地,因为中医的现代科学化与保持中医的特色是难以兼容的,中医不是现代科学,而是传统人文观念与传统科学相混和的产物。要把中医改造成现代科学,则必然以丢弃自己的特色为代价。笔者从来不认为“特色”是一成不变或单一层面的,也从来不认为“特色”就一定是优势。就什么是中医学的“特色”,笔者曾求教于一位前辈中医学家,他不赞成把中医特色简单归纳为“整体观、辩证论治”,而认为“中医的特色体现在中国传统文化上”,笔者理解中医的特色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特有的思维方式。无论是藏象经络理论还是辩证论治理论,都是这种思维方式的体现。这种思维方式与现代自然科学思维方式是不尽相同的。而要把中医现代科学化,如果不丢弃中医固有的思维方式棗“特色”,那是无法实现的。

    笔者指出另一个困难境地是,如果不现代科学化在现代科学技术面前又难以保持自己的特色。因为以现代科学作为标尺,中医不能数学描述、不能实验验证,因而是不科学的。笔者指出这一点决非是要中医丢弃自己的特色,恰恰相反,而是要提醒人们:现代科学究竟是不是衡量真理的唯一标尺?中医作为一种存在了几千年的科学文化体系,是不是还必须要现代科学、现代医学来承认、来验证?中医治疗疾病的疗效是不是最终还必须要由小白鼠来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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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王文说的中医现代化定义,就是要剥离出中医的“科学性与非科学性内涵”,“对中医特色进行现代化研究,使中医学逐渐由封闭走向开放、、、、、、”这种“现代化”的意图是美好的,也是笔者所愿看到的,然而却是一种理想化的空谈。众所周知,气-阴阳-五行是中医的哲学思维观念,就是王先生所谓的“非科学内涵”,应该剥离出来并加以舍弃,然而中医学的藏象、经络、诊断、辩证等等哪一样离得开这一哲学思维方式?真不知该如何剥离开来?如果真的剥离开来并加以舍弃,那一定不是中医了。而留下的“科学内涵”是不是就能发展出一种不同于现代西医学的新的医学体系呢?如果不能,那又何必拿中医开刀,直接去发展西医不就得了?

    关于中医学发展

    1 中医发展三大派。一位著名中医理论家日前就中医学发展情况说,在这个问题上有三派:修补派、解构派、改造派(其中“改造派”的名称为笔者所改)。所谓修补派就是在中医传统思维方式、传统理论体系的基础上对其不足进行修补;所谓解构派即“剥离”派,就是对中医学的科学、哲学、巫术、人文混合结构进行剥离,留下科学内涵,剔除非科学内涵;所谓改造派就是用现代科学技术来改造中医,以实现中医的现代科学化。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王强先生似属于解构派;而前文所称的中医“科学现代化”论者则属于改造派;笔者自当划入修补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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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改造派,笔者指出“悖论”处境;对于解构派,笔者认为难以实现。实际上这两派在结果上可能是一致的,那就是特色中医的消失。笔者坚持修补派的立场,即中医学基本思维方式保持不变,但需要借鉴多学科(包括现代科学)的方法和理论对它的不足进行修补。在中医学的思维方式中,天道与人道合一、人文与科学(指传统科学)合一,因此笔者认为中医学“包含有特定的人文内涵,不应剥离(实际上也无法剥离),而应从人体功能学、疾病状态学上去充实修正,完善中医学概念和理论”,王文以为“这种说法自相矛盾,因为人体功能、疾病状态本质上不属于人文内涵,而属于生物医学范畴”,这是王先生不了解人文-文化的内涵所致,笔者所说的“人文”即指“文化”,而不是指humanitas,“文化”就是广义而言指人类物质和精神生产的能力、过程及其全部产品,就狭义而言则专指精神生产能力和产品,包括一切社会意识形态。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是文化的核心。笔者所谓的“人体功能学”、“疾病状态学”是就中医的思维方式而言的(而决不等于“人体功能”、“疾病状态”),可以说从人体功能、疾病状态出发把握生命的规律,正是中医的传统思维方式的集中体现,正是中医学的文化内核。有位中医学家说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名方看,几乎都是不治“病”的,而是调整人体疾病状态、功能状态的。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中医是看病的而不是看人的病”、“中医是看证,西医是看病”吧?这里所谓的“病”是指微观的病理变化,往往反映在生理、生化等量化指标上;而“证”则是指人体宏观的疾病状态,往往反映在外在的表象和病人的感受上。看“证”和看“病“体现了中西医两种文化特征,当然两者的终极目的都是一样的,因此或许可以说中医是通过看”证“而达到看“病”的目的,西医是通过看“病”而达到看“证”的目的。试问这种作为文化核心的思维方式如何从中医中剥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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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从“文化”的另一个层面看,“文化”是与“自然”对称的。须知人并不只有自然属性,还有文化属性、社会属性。作为人体生命科学的医学,也不能只从自然科学出发而不顾人文社会科学,不能只研究其自然属性而抛开其文化属性。从这一点上说也不必去剥离中医的文化内涵,当然要修正旧有的文化社会内涵而赋与其符合时代发展的社会文化内涵。这难道不也是中医现代化的一个内容吗?

    笔者此意决非如王文所说是要把“中医研究拉向非医学化的人文哲学空谈,或者拉入纯功能的玄学假说”,因为人文哲学不可能替代医学,笔者只是提醒中医研究者除了现代科学的方法外还有人文科学的方法,人除了自然属性外还有文化属性,从而不要犯了唯科学主义的错误。笔者自知,修补派因其文化守成性,恐怕难以得到主流的认同及官方课题的资助,然而该派相信,中医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样态在后现代多元文化中还将会有一席之地;中医作为一种特有的医学体系,在临床疗效的验证中还会顽强地生存下去。当然中医思维方式还有不少缺陷(如同西医一样),这就是需要修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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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中医发展研究的方法。笔者一贯主张以人文与科学相结合的方法来研究中医,因为纯科学与纯人文的方法都不足以揭示中医学的本质,也不足以揭示人的本质。笔者多次撰文表明这一观点,其中尤其强调借鉴非线性科学的方法及现代西方科学哲学的成果。然而王文却将笔者打入“极力主张与现代医学方法绝缘”的反科学之列,实为无稽之论。

    事实上中医发展的三派,都可以而且应该采用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哲学等多种研究方法,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采用什么方法,而在于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而采用现代科学的方法,那是笔者所不敢苟同的。

    3 保持“特色”与发扬“优势”。如上所述,所谓保持中医的特色乃是指保持中医的思维方式,然而中医思维方式有优势也有劣势、有长处也有缺点。因而目前中医发展的主要问题应当是找出自己的优势,保持并发扬这些优势,有优势的特色才是有生命力的。中医的优势在哪里?笔者从医学哲学的角度谈了一些不成熟的看法:在生命观上,中医的优势主要体现在生命的精神层面、功能层面、整体层面、动态层面,体现在对生命复杂现象的直觉观测、灵性感知、整体把握上;在疾病观上,则体现在未病养生的预防观念、动态整体的诊断方法、激发潜能、自我调节的治疗原则上(1);在临床治疗上,中医对代谢性、免疫性、功能性疾病以及多组织、多系统、多靶点疾病、对某些疾病的特定过程、对调整亚健康状态、养生摄生、防老抗衰等领域,都有一定的优势。对此,王文不以为然,以为治疗精神病、心理病倒是西医的优势,这又是误解笔者“精神层面”的内涵造成的,所谓“精神层面”是相对“物质层面”而言的,包括人的文化精神、价值精神等。当然以上说法并不是说西医在这些领域就毫无优势可言,实际上有不少领域是交叉的。同时也要看到中医还存在不少思维的劣势。对这个问题的研究还有待有关专家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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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认为目前中医的发展,在保持自己基本思维方式基础上,不必全面开花,更不必处处与西医相抗衡,而应该研究并发扬自己的优势,自己的短处和劣势则借鉴西医来修补,最终使自己的思维方式获得转型与升华。笔者并非泥古不化的保守主义者,笔者认为中医的发展可以借鉴一百多年前“中体西用”的做法,从现代科学、现代医学中吸取营养。笔者相信,未来的医学在多元并存的同时,最终会产生一种中西互补的医学,目前提倡的“中西医结合”应该是中西医思维方式的优势互补,然而如何达到这个目标,还要作艰苦而漫长的探索(2)。

    关于“线性”与“非线性”

    王强先生认为拙文所说的“线性是指量与量的正比关系,用直角坐标形象地画出来的是根直线”是错误的。在此,我想再重申一下“线性”与“非线性”的权威定义(3)。从数学上看,线性就是指量与量之间的正比关系,形象地画出来就是一根直线,在线性系统中,部分之和等于整体,描述线性方程遵从叠加原理;非线性指整体不等于部分之和,叠加原理失效,非线性方程的两个解之和不再是方程的解。从物理学上看,线性现象一般表现为时空中的平滑运动,非线性现象则表现为从规则运动向不规则运动的转化和跃变;线性系统对外界的影响往往成比例变化,其系统参量微小变动的响应平缓、光滑,非线性系统则表现为出现与外界激励有本质区别的行为,其系统参量的极微小变化在一些关节点上可以引起系统运动形式的定性改变;线性行为表现为色散引起的波包弥散、结构的消失,非线性作用却可以促使空间规整性结构的形成和维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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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之所以要引入“非线性”的概念,是因为其一考察生命现象,非线性的方法可能是具有根本意义的方法,其二非线性科学的一些原理与中医学的一些原理有一定的相通之处,可能会使中医学的认识和研究发生根本性的改观。当然笔者绝不是说西医就是线性科学,中医则是非线性科学,实际上西医已开始注意对生命现象的非线性科学研究,如已有人用非线性电路模拟心脏搏动,在生理实验和数学模型研究中已有人开始注意与混沌运动的联系,尤其在各种心律不齐、房室传导障碍、心室纤维颤动、癫痫病患者与正常人的脑电波变化等研究方面还很薄弱,虽然中医的气学说与混沌学、中医阴阳五行的理论模型、整体功能调节性、自组织性原理有一定的对应相通之处,然而中医学绝不是非线性科学(当然也不是现代意义的线性科学),比附是没有出路的,重要的是要引入方法。

    关于“关系实在”与“物质实体

    笔者曾多次提出中医学的“气”、“阴阳”、“五行”、“藏象”、“经络”、“证候”等基本概念不是单纯的科学概念(更不是近代实验科学概念),还包含有特定的哲学文化内涵,从本质上说中医学的这些概念是“关系实在”,而不是“物质实体”。王文说“中医基本概念,其实都具有多层次的内涵和多元的实质”,这正是笔者一贯坚持的观点,然而王文却否定了从“关系实在”角度去认识中医学概念。如王文说,“阴阳”可以是“关系实在”,“但你不能否定它也可能表示同一事物的两种属性或运动状态”,由此可见,王强先生对“关系实在”一词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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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关系实在”是一种存有论的主张,它虽强调关系即实在,实在即关系,但它并不反对客观实在,而恰恰是对客观实在的深化,是阐述现象的结构的模式,现象、实在和存有被限定在一组本质上不可分离的关系结构中(4)。因此关系实在包含了客观实在、现象实在,当然也包括了功能、属性的实在。笔者曾多次提出中医学概念的功能性,可以说中医学概念是关系实在、功能实在,而不是与之相对的“物质实体”。值得指出的是,说中医概念不是物质实体,并不是说中医概念没有物质基础。笔者通过对“气”、“阴阳”、“五行”、“藏象”几个概念形成发展史的研究,发现它们都经过了一个从物质实体到关系、功能实在的提升过程。在后世的运用中,有的还保留了物质性特征,如“五脏”的内涵中有的功能即是对物质结构的脏器实体功能的描述。然而如拿着物质形态结构的标尺去衡量这些概念时,则不难发现还有很多问题无法解决,如“左肝右肺”、心主神明、肺主宣发又主肃降、心与小肠相表里、肺与大肠相表里,等等。显然中医的五脏不是实体结构意义上的五种脏器,但在人体生命活动中又是客观存在棗“实在”的,它可能是多脏器、多组织相互关系作用下的功能状态组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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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物质实体”,是指物质本身就是一种独立的、与精神有绝对差别的实体。王文说“物质”除了包括“实体”,还包括“实体”的对象性存在,这恰恰违背了科学哲学的的一般界定,科学哲学认为“实体”概念大于“物质”概念,它不仅包括“物质实体”,还包括“精神实体”。至于对“物质”的“勾消”乃是现代西方科学与哲学“物质非物质化”的结果。王文将它看成是“唯心主义玄学”,是不明白现代西方科学哲学的一般常识造成的。须知许多反对“物质实体”而主张“关系实在”的西方科学家、哲学家恰恰是唯物论者。一位该问题研究专家说:“重新引入实体和重新构造所谓物质的本体论定义,是与当代科学和哲学发展基本趋势背道而驰的。”(4)

    笔者之所以要介绍和借用从物质实体到关系实在的基本趋势和基本理论,并不是“赶时髦”或从西方’只言片语“中找什么证据,而是要提醒中医研究的学者,当我们还在埋头寻找中医的“物质实体”的时候,西方人已经在“勾消物质”,关注关系实在、客观实在;如同我们还在迷恋线性科学方法的时候,西方已经高度重视非线性科学方法了。而作为我国古代思想的传载者之一,中医学中已经有了关系实在的思维倾向。“与西方式的实体思维和实体逻辑相反,东方特别是中国古代就形成了以关系即事物的相关性和相对性为中心的思想方法。”(4)中医的藏象、经络等基本理论正是人体内脏器、组织等“事物”的相关性、相对性组合的产物,由此可见它们是有一定物质性基础的,但如果将这种作为客观实在、关系功能实在的中医学概念与作为物质实体的西医学概念作对应研究、等同式研究,那是难以成功的。王文说现在已经没有人将中医的藏象看成是西医的脏器了,诚然在理论上人们都知道两者的差别,可是在操作过程中却往往无法回避、无法把握,试问要寻找藏象、经络的物质基础,如果抛开解剖学上的具体器官、抛开各种生理生化指标,哪还怎么研究?而器官组织、生化指标,往往又无法说明中医的藏象、经络。道理很简单,中医的藏象、经络理论本来就不是通过微观分析方法构建起来的,现在却要用微观物质分析的方法进行还原,这种方法似乎陷入了方法论的误区。再说,藏象、经络中的文化哲学内涵又怎么能用实验的方法找出它的物质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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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上可见王先生与笔者的论争,大多是因为对概念术语的理解不同引起的,笔者期待着各位专家在学术观点上给笔者以批评指正。

    参考文献

    (1)张其成中医现代化悖论 中国医药学报 1999(1):4

    (2)张其成模型与原形:中西医的本质区别医学与哲学 1999(12):27

    (3)宋健主编现代科学技术基础知识北京:科学出版社、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4,7:127

    (4)罗嘉昌从物质实体到关系实在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12:8、213、27, 百拇医药(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100029 张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