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临终关怀医院做义工
本报记者于北京松堂医院一周体验式采访后讲述
护工李新容在安抚赵美珍奶奶。
吴月辉摄
7天,在人的一生中是短暂的一瞬,但却可能影响人的一生。4月2日至8日,我在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北京松堂医院度过了终身难忘的一周。
第一天就送走一位老人
座落于京东的北京松堂医院成立于1987年,是中国第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做义工的申请很快得到批准。4月2日一大早,我就到医院报到了。
一进门就看见院子里停放着一辆东郊殡仪馆的汽车,车身正面悬挂着用黑色绸布做的大花,庄严肃穆。车前,两个工作人员围着一个小火盆静静地烧着冥纸。
看到这些,我心里有些难过。昨晚又有一位老人离开了人世。在松堂医院,这样的情景再平常不过了。然而对于我,却不免感觉有些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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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林副院长告诉我,目前医院住有差不多270位患者,最大的102岁,最小的一个月左右。这些患者,绝大多数都身患各种绝症,最短的住在这里一天就去世了,最长的住了10年。
经过许多病房时,朱院长都要探头跟里面的老人们打招呼。他能清楚地记住每个老人的名字。走到316病房门口,朱院长说,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将跟负责这个病房的女护工一起工作。
能坚持下来的护工不多
女护工名叫李新容,今年32岁,来自四川广元,在这里已经工作7年了。因为脾气好,有耐心,又能吃苦,这里的老人们都愿意让她看护。
进屋时,新容正给一位老人翻身换尿布。她掀开被子,用力将老人抬起来,让其身子侧转,用一只手将老人的身体抵住,另一只手快速地把湿了的尿布抽出来,扔在地上。接着她又把准备好的新尿布铺好,然后很小心地将老人身体重新放平。整个过程里,她的动作熟练而麻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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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容告诉我,为了保持老人身体的清洁,医院要求每隔两个小时就要为他们翻一次身,换一次尿布。所以,这是护工最基本的一项工作。
轮到第二个老人了,我赶紧上前帮忙。也许是手扶的位置不合适或者用力过大,老人呻吟了一声,我的手立刻缩了回来。新容抬头冲我笑笑:“没关系的,你不知道怎么弄,弄疼她了,还是让我来吧!”
就这样,我在一旁一直看着她将病房里的8位老人的尿布换了一遍。
松堂医院里的护工都来自农村,因为护工的活又脏又苦又累,城里人不愿意干。此外,还要承受许多心理上的压力,所以能长期干下去的人不多。
10点钟左右,新容拿起饭盆,准备打饭。“我们必须提前吃完饭,然后得给老人们打饭,再喂他们吃。”她说着就出门了。趁着吃饭的工夫,我和她攀谈起来。得知,她的丈夫也在这里做护工,孩子留在老家由父母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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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人们时刻离不开人,护工都住在病房里。新容7年来没有过假期,也没回过家,平时买生活用品需要出去的时候,就让别的护工代看一下。
中午,新容将8位老人吃的饭打了回来。只有李群奶奶能躺在床上自己吃,剩下7人都得新容喂。为节省时间,新容常常同时喂两个老人,这个一口,那个一口。
“我一直给你留着门”
我和新容看护的316病房里,年龄最大的老人87岁,最小的76岁,都是瘫痪在床无法下地的。
76岁的李群奶奶是这里唯一思维比较清楚的老人。李奶奶患了脑瘤,下肢瘫痪不能动,每天醒来,她总爱拿着报纸看。李奶奶很乐观,也很健谈。
“今天天气特别好,您不想下楼去活动活动?”
“唉!我这身子骨一点都不能动,要让人抬来抬去,很累的。我不想麻烦新容,她每天都要干那么多活,很辛苦。我自己这么躺着挺好的,看看报纸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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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奶的枕头边一直放着一本书,她时不时地总拿出来看看。“这书是我家老头的学生们写的,纪念我们老头子。”
李奶奶曾是大机关的干部,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我不爱和人争,我觉得争什么都没有意义。我就喜欢跑步,但是每次跑步比赛我都不参加。我总是一个人跑,这辈子我都是第一名。人死了,什么也带不走!”
老人年纪大了,总是将一个话题、一句话反复地说,你只要安静地听着、应承着,她就会很开心。我就这样听李奶奶说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她累了,渐渐睡去。
赵美珍奶奶白天总是对着墙壁坐在床边轮椅上。新容怕她坐不稳,在老人腰际与轮椅之间绑了一根布绳。新容说,要是不让她这么坐着,她晚上就不会好好睡觉。
赵奶奶今年87岁,患有老年痴呆症。她总爱歪着头,一个手指头在床边的被子上不停地抠,有时候偶尔会叫几声“妈妈”、“姐姐”。新容告诉我,那是她想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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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奶奶喜欢笑,只要你对她笑,她也会冲着你笑,样子很像香港影星萧芳芳。我很喜欢她,常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好像彼此心中有种默契。
有时候,一直躺着不说话的赵文华奶奶会突然咿呀起来,新容就会赶忙跑过去。赵文华奶奶是这个病房里最重的病人。她的鼻孔里插着食管,底下也上了尿管,人瘦得只剩一把骨架。
“她要拉大便了。”新容边说边揭开赵奶奶的被子,将她身体翻起。一股浓浓的臭味袭来。我下意识捂住鼻子,往后撤了一步。但看看神情自若的新容,我又不好意思地将手放了下来。
只见她找出一只一次性手套戴在右手上,左手将老人的下体撑住,右手伸进老人的肛门,将没有拉出来的大便一点一点地往出掏。觉得差不多干净了,新容用旧的尿布把大便裹起来扔在地上,然后换上刚洗好晒干的尿布。
每天下午吃了晚饭,我都要再去病房,一直待到晚9点(医院规定的睡觉时间)离开。每次走时,李奶奶总会和我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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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因为有事,我走得比较早。第二天,一进病房,李奶奶老远看见我就说:“你昨晚怎么没来啊,我给你留着门,一直没插上。我心里就在想,你不来我这儿,没地儿去啊,你能去哪呢,你一定会来我这儿的。”
我心头一热,鼻子有点酸:“奶奶,我昨天有事没能来,您今天给我留着门,我一定到您这儿来。”
医院里也有“超女”
40多岁的罗咏雪是松堂医院的心理医生,她主要负责住在这里的老人们和护工等工作人员的心理辅导。
临终关怀医院因为其特殊性,每天都会与死亡打交道,所以无论住在这里的病人还是工作人员,经常心理上会出一些状况,每到这个时候,罗医生都得想办法解决。
罗医生没有固定的办公室,每天穿梭在各病房中,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一楼大厅,因为每天她都在这里组织老人们玩游戏。老人们玩的最多的是传皮球。对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们来说,这个游戏是最适合也是最受欢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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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罗医生提议大家唱唱歌。
“张奶奶,您先带头吧,就唱‘东方红,太阳升’,怎么样,大家快鼓掌欢迎!”罗医生说。
张奶奶左右看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照着唱了起来:“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在她的带动下,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
罗医生告诉我,前一段时间,医院里举行了“超级女声”唱歌比赛,张奶奶是“超女”之一。
大家正唱得热闹,一个小个子女护工神色匆匆地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条布绳,脸涨得通红。她俯在罗医生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后,罗医生拔腿就走,我赶紧跟上。
跟随护工和罗医生,我们走进一间病房。屋里光线很暗,床上墙角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苍白憔悴的老奶奶哭得已经没有了气力,只剩下呻吟,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整理箱盖。旁边桌子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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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出去了一下,回来就发现她把这根绳子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劲勒,我赶紧上前给夺了下来。她抱着我不停地哭,什么东西也吃不下。”护工讲述着刚才的一幕,“老人家的侄子侄女10多天没来看过她了。”
护工告诉我,老人姓王,80多岁了,肺癌晚期,没有儿女,只有一个70多岁的妹妹。
罗医生上前握着老人的手,安慰她:“王奶奶,不哭了好不,这几天风大,您侄子又出差去了,我给他打电话,等他出差回来一定会过来看您的。您侄子可疼您了,真的,他给您买了最好最贵的新轮椅,我帮您看着呢,谁都没给坐。您快吃点东西,有力气了推着您到外面晒太阳去。”
老人还在哭。
“我这就去给您侄子打电话,您这儿等着!”罗医生转身跑出了病房。
老人的目光移向了一旁的我。我一下不知所措,停了几秒,把手伸给她。老人猛地抓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是用最大力气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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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啊,我的命太苦了,9岁就没有妈了,拉扯着妹妹长大……”老人的声音很微弱。那一刻,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都控制不住。
“姑娘,都是我不好,把你惹哭了。谢谢你啊!”老人反复说着,尽管声音很模糊,但我听得很清楚。
不一会儿,罗医生回来了。“王奶奶,您侄子说了,这个周末就来看您,他说让您先好好吃饭,吃了饭才有精神啊!以后可别再那样想不开了啊!您看,对面床的奶奶,90多岁了,进医院的时候都不能动,现在都能自己下地走路了。您看人家多坚强啊,咱要向她学习!”一阵劝慰之后,王奶奶逐渐恢复了平静。
最快乐是跟志愿者在一起
周六,医院开始热闹起来,许多志愿者过来看望老人,陪他们聊天。朱院长说,医院成立至今,已有几十万次的志愿者来过,其中很多志愿者长年坚持。每到周末,除了亲人的探望外,老人们最大的快乐就是和志愿者在一起。
一大早,93岁的“明星奶奶”李菊英就梳洗穿戴好坐在屋里等志愿者来。她是松堂医院住院时间最长的病人了。10年前,医生预言她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可在松堂医院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下,她奇迹般地恢复了。现在的她,每天都乐呵呵的。
4月8日,是我在松堂医院里当义工的最后一天。我给每位老人都拍了照片,这些影像对我而言是弥足珍贵的。
像每次离开一样,下午,当我走出病房时,李群奶奶照旧挥挥手,新容依然忙碌着。没有特意的告别,因为我想,我还会再来,作为真正的志愿者。▲,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