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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珍夜访棒棒医生
http://www.100md.com 2013年7月4日 科学公园
时珍夜访棒棒医生
Shizhen

     “论理你我彼此该早认识了,”他说,拣了最近电脑的凳子坐下:“我是研究医药的,曾经是你的偶像。”

    “你是个实心眼儿的好人,虽然让我有点难堪,实在也要感谢你!”他说时露出大度的微笑,“我也有过落魄的时候,甚至在很长时间里都不得志。很有些同行瞧不起我,这也是人之常情,文人相轻嘛。你知道,我并没有中过举人,或者有人认为我还不够资格称为‘文人’,对了,现在流行‘公知’;但我读过的书未必比一般文人少,文人我还是当得起的。他们封我为医药学家,不仅药学家,还兼医学家。他们哪里知道,这些称号于我如浮云,我在乎的倒是‘文人’;哪怕是落魄的文人,不也胜于医药学家吗?我们同行中有一个叫华佗的,他的传里说‘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士人和文人差不多意思,我和他也差不多想法。今天呢,我们也算有缘。有人送了我一个苹果,刚学会玩微信,就有朋友告诉我,说你编我的段子。我看了那个段子,时珍说几个英语单词,也是与时俱进的表现,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嘛;只是意犹未尽,就想找你聊聊,视频聊天还不大熟,生怕不尽兴,就亲自来了。说到视频,手机更新换代实在太快了——听说IPHONE5也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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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我惊奇已定,觉得要尽点主人的义务,对来客说:“承你老人家亲自光临,蓬蔽生辉,十分荣幸!只是那个段子,本是游戏文字,多有冒犯,抱歉得很!老人家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我这里没有茶,要不来点咖啡?”

    “不必了”他摇摇手,客气地阻止我,“我只坐一会儿就要去的。并且,我告诉你”——他那时的表情,自信而带严肃,极像查房时对病人了然于胸,汇报病史的医生——“我是不喝咖啡的。我只吃茶,茶苦而寒,阴中之阴,最能降火,近来火气重点。哦,严格讲,不是吃茶,是喝茶……”

    我惊异地截断他说:“网上曾传闻……”

    “是啊……”他呵呵地笑了:“有好事者把我说成神农,经常挖草吃,一次中毒后全身发肿,倒在树下等死,树叶掉进口中,习惯性的咀嚼起来,不料第二天就活了过来。这树叶,就是茶叶了。这完全是造谣嘛,我那本书记载了植物药881种,难道都要我去咀嚼过才知药性?况且还有很多,比如母猪屎、黄龙汤之类的秽物入药,难道也要我吃一遍?你看,做人难啊,作名人尤其难!人一出名,谣言就随之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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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秽物,你也认为不可吃么?”我问。

    他又笑了:“不料你的见识竟平庸到比不上养生大师。病人仿佛溺水之人,哪怕一根稻草,都会紧抓不放的。养生大师懂得这个道理。我们的祖先燧人氏就发明了火,姬轩辕发明了烹调,从此再也不用茹毛饮血吃生食。可为什么在二十一世纪还会有那么多人去吃生茄子生泥鳅呢?对疗效的渴求使人克服了本能的恶心反射,这也叫‘升华’,是一种普遍规律,比如接吻。”

    我又是佩服又是疑惑:“您的意思是说,利用患者的心理,夸大疗效也可以?”

    他回答说:“单纯‘夸大’怎么行!比如绿豆吧,说它清热解毒,那本是我把它‘夸大’的,可是,张悟本在夸大的基础上再进行无限夸大,把它说成能治百病。这才叫‘夸大’!你夸得越大,信的人越多。夸小了,反而没人信。这就是人心。再比如锤子教授,就敢于把零有效率吹到85%,信的人也很不少,要不是方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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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断说:“我明白了,所以,你才那么写鸡子、猪零。可是,张悟本和锤子很快就没人信了;您还是巍然不倒,还是您功力深厚。”

    他哈哈一笑:“你倒不必暗讽于我。张悟本和锤子那是学养不足,毕竟工人和工农兵出身——没有歧视的意思——究竟没读多少书。凭着茄子绿豆几样物事和一个反射弧,能坚持这么久也算很难得了。我可不一样,我靠的是一千多个绿豆一样的神药。这就像吹牛,当然你也可以认为就是吹牛,牛吹多了,别人反而不以为是吹牛。关键是,要自信,语气要肯定,铿锵有力。举几个例子你就明白了。比如‘母猪屎,解一切毒’,‘一切’两字,多么有力;‘立春雨水。夫妻各饮一杯,还房,当获时有子,神效。’‘神效’两字多么让人信赖;其他如‘效如桴鼓’‘立瘥’‘效验如神’等等,不要给病人留有丝毫怀疑余地。西医先哲也曾说过,医生有三宝,语言、药物、手术刀。语言第一,不是说吹牛第一。语言对病人的关爱,要体贴入微,病人喜欢听什么,你就说什么。病人最喜欢的不就是疗效吗?”

    我忍不住说:“但是疗效,近二三十年来已有了全新的认识,您老或许还不知,金标准是随机双盲对照的临床试验,所谓双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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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半带怜悯的打断我说:“怪不得别人说你跳不出西方科学的藩篱。你得有辩证思维,东方医学怎能套用西方标准?虽然辩证主义也来自西方,但正如禅宗,在中国早已本土化,并且发扬光大得成为真理的化身。基于双盲对照试验的最佳证据那一套对中国病人是行不通的。我们常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雪亮的,群众的神经感觉系统也是最可靠的,我的身体我做主,才不管你什么RCT呢。你,不对,你的师兄也说过,‘病人是最好的老师’,怎么说到疗效,就不认这个老师了呢?因此我们向病人宣传疗效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体会病人的心思;你是搞过行政的,这就像体会领导的心思一样重要,里面有着博大精深的学问。比如‘解一切毒’,你若说‘尚无证据支持其能解毒’,病人怎会相信你?病人的理解不是‘尚无证据’,而是你这个医生没本事,连解毒都不会。”

    我开始有点不服气,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说‘解一切毒’,到时候解不了又怎么交代?”

    他不屑的说:“所以说你这人心眼儿实。你吃过猪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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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实说:“吃过,也看过猪走路。”

    他继续问:“你吃猪肉中过毒没有?”

    我反对:“吃猪肉怎会中毒?顶多也就吃多了肚子胀吧。从老祖宗起我们吃了几千年,若说没有中药中国人活不到今天,没有猪肉恐怕更难吧。”

    他又笑了:“肚子胀,那就是中毒啊。这时候吃点猪屎,然后凭栏一吐,不觉箜篌,那毒不就解了吗?病人,他哪里懂得什么是毒,什么是中毒,又什么是解毒?你用猪屎解决了他的肚子胀,那就是解毒嘛。据说现在排毒养颜很时尚啊,你我都明白,那所谓‘排毒’,和我所说的‘母猪屎解一切毒’的‘毒’,不都是一回事吗?不都是子虚乌有吗,不都是文字幻影吗?可是这种虚幻模糊的概念却最受人欢迎,你的冰冷的证据却无人理睬。值得深省啊!”

    我半晌无语,不得不承认,经常遇到这样的尴尬:明明我的建议才是最佳选择,病人却觉得你无能,少办法。于是转移话题:“你说过你爱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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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居然脸上闪过一红,感慨:“成也读书,败也读书。”

    我说:“古代读书人常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是否读书人天然具有悲天悯人的医者情怀?”

    他忽然严肃起来,老气横秋的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才是真啊!相何其少,医何其多;良相良医,则百年不一见。就我而言,非不愿为良相,奈何读书无成,连个举人都考不上,还谈什么良相?别看我被你们后世小子抬到天上,大戴高帽,成了‘药圣’,和孔圣人一个级别。在我们那个时代却毫无地位,和今天的农民工差不多。开个同学会,你做了医生都不好意思去参加。因为你是差生嘛。你是研究过的,知道我在《本草纲目》里引征了八百余种书,我可都注明了文献来历,并且不断插进我个人的见解,算不得抄袭吧。之所以这样疯狂的掉书袋,其实也是落榜差生的自卑情结吧。说我民科也好,我没有进过名牌大学,没有实验室,没有973基金,除了抄书,应该说是整理古籍,哪里有别的出路呢?不过,”他突然眼睛一亮,继续说:“今天就完全不一样了。良相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在美利坚有个笑话,做不了科学家,也做不了律师和医生,你可以去做个议员,议员再进一步就是良相了,似乎最笨的人才去做。即使在中国,医生的地位也大为提高,尤其是中医,做良相的都得支持,就连我们这些老朽也沾光不少。和我同辈的那些洋老头们都很嫉妒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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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忙问:“都哪些前辈呢?”

    他又恢复了笑容,说:“一说到洋人,你就来精神,他们说你崇洋媚外果然不是厚诬。这些老头当年也是赫赫有名啊,比如,达芬奇、维萨里、巴累等等。”

    我无比羡慕:“这些都是大师啊,您居然和他们相识,能不能帮我搞个签名?”

    他一脸鄙夷,说:“什么大师啊!他们都不好意思出来混,说他们那点知识拿今天得从初中补习起,不知哪年能混出头,丢不起那人。我才是万世不易的大师啊!你不信?就算走到中国中医科学院院士面前,我腰杆也仍然挺得直!国医大师邓铁涛知道不?对就是他,他搞了个973项目,得到1700万巨款支持,搞了个‘中医基础理论整理与创新研究’的课题,最后‘整理’出什么了?与我单枪匹马不花国家一分钱‘整理’出来的《本草纲目》相比如何?超过我了吗?那水平都评上了‘国医大师’,你说我去科学院评个‘至圣国医大师’如何?”

    我说:“论理是不成问题啊,但您老大隐隐于古书多好啊,又何必再起出山之念?岂不知江湖险恶,已非当年啊!您的学术声望是没话说,但背景不硬啊;就算背景硬,论文重复率检测恐怕过不了关啊;再说,就算国医大师评审不检测这个,您的个人简历被方舟子盯上了也玩完啊。”

    他两手一摊,不说了,他的失望布满了空气。我正想关于古文阅读心得有所询问,他忽然站起来,说该走了,只留了个QQ号,说或许有机会网上再聊。我开门相送,略带歉意,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夜幕深处。忽然感觉,他会回来的,不由打了个冷噤。, 百拇医药(棒棒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