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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我一片孤单海洋
http://www.100md.com 2017年1月2日 《文苑·经典美文》
     第三天的傍晚,我在车上给她讲了这个故事。她一时间没有说话。

    人到底在什么时候才会不孤独?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就真的不孤独了呢?或许我就是那条频率错误的鲸,或许也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人会拥有完全同样的频率。我们一直在猜测和推断中共同生活,然后相拥相爱,但是人们永远都听不到我内心的呼唤,他们也一样。

    我没有询问她的名字,也没有索要她的电话号码,似乎我下意识地预感到,一旦我有办法联系到她,我又将一下子变回孤独。孤独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它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不想改变现状,这样,或许它就永远不会出现。但接下去的48小时,我充分体验到了这样做的坏处:这是个双休日。

    这两天里,我明白了很多事。比如,胖胖的龟壳上,一共有14个大的格子,裙边上则由39个小碎片组成。剥一只橙子,我最快只需用17秒,而彻底吃完一只橙子,我却需要至少一分钟,肚子还很胀。平均每看一个汉字22秒钟,它就会开始变得陌生。Windows XP操作系统的时间第4秒到第5秒之间,会过得非常慢。

    我拉上窗帘,将房间里的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提醒地球,赶紧进行昼夜更替。我发现我家的楼下,一共有12个停车位,其中有9个已经被住户买去。这9辆车里,德系车占到了5辆,日系车占到了3辆,剩下一辆这两天始终没有归来,它的车牌号我都记得。我突然觉得观察力敏锐的人,大概内心都很痛苦,就和我现在一样。

    我从未如此渴望周一的到来。

    周一的天气意外的好。黄昏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打开了车门,我告诉他,我等人。没过多久,一个头发卷曲的中年女人过来,也被我赶走了。这样的人来了六七次,直到天色很暗很暗,我才意识到,她今天不会来了。最后一对父子坐上了我的车,月光清凉,车厢漆黑,父亲对疲惫的儿子说:“乖,很快就到家了,妈妈做了好多饭菜。”

    我注意到路边的树上,叶子居然开始掉落了,可是现在才只有初夏。我告诉自己,那一定是棵很伤心,很伤心的树。

    “胖胖啊胖胖,明天,她会出现吗?”

    “唐老鸭啊唐老鸭,明天,她会出现吗?”

    我的一个朋友曾对我说,如果你开始想念一个人,你就输了。我不是输不起的人,我也不是害怕输的人,只是尽管我输了,我也没觉得她赢得了什么。我不会告诉她剥完一只橙子需要多久,也不会告诉她唐老鸭到底给了我什么答案。下一次,如果我还见到她,我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对我来说并不难,因为我已经这样活了二十多年。她消失了两天,在礼拜三的天黑时分,她终于又从地铁口走了出来,依然戴着象征神秘的墨镜,抬着高贵的头颅,像一个胜利者。她打开车门,坐了进来,系好安全带,说:“银河路514弄37号,谢谢。”

    “这两天没有上班?”我问。

    “不,我去找我男朋友了。”她说。

    “今天不去?”

    “嗯。”

    “为什么?”

    “不许问。”

    我知道人们总是把悲伤定义为负面的词语,但我不,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词,每次这样想着,悲伤的情绪也就不这么明显了。我一直用这个方法安慰自己,在我的这本积极词典里,寂寞、孤单、嫉妒也赫然在列。我忽然之间明白了她到底赢得了什么:她赢得了存在。她在我脑中留下了美丽又失落的记忆,和不可触及的想象与希望。她就像分了身一样,在我脑中和我各种想法缠斗并且幸存。但是我并没有在她那里留下任何什么。对她来说,我就是一场雨,下过以后,蒸发殆尽,我就不再存在。

    其实我根本没有办法若无其事,我的内心始终在发出某种隐秘的频率,从出生到现在,不曾停过。

    “为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缘分到了。”

    “什么意思?”

    “我可以去你家坐坐吗?”她说。

    我在路边刹了车,问:“你说什么?”

    “我要给你看样东西,”她说,“去你家看。”

    她的墨镜颜色很深,在夜里更是。

    “看,我的头发。”回到家后,我刚打开灯,她就迫不及待地在我面前展示起她的红头发来。

    “前两天去染的?”我问。

    “是啊,怎么样?”

    我看了看,说:“还是黑色漂亮。”

    她没好气地扭过头去,问我:“你家里有音响么?”一边说,一边开始寻找,然后翻了一盘CD,播放起来。那是一首西班牙语的舞曲,名叫《quizas,quizas,quizas》,中文意思是,或许,或许,或许。

    我记不得当时她是怎么拉起我的手,又是用怎样的语气对我说出“一起跳支舞吧”这六个字。我只记得那天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妙的一个夜晚,她终于摘下了她的巨大的墨镜,露出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第二天早晨我送她去地铁口。她跟随汹涌的人流一同钻入地铁口的背影,就是我最后一次对她的印象。她像一个凡人,一个和我没有发生任何故事的人,和她身前身后的所有陌生人一样,在这势不可当的人群中渐渐消失。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依然每天守在那里,当我意识到,她真的再也不会来的时候,我终于学会了不再对胖胖说话。我猜她始终觉得这是一场游戏,并且坚信自己一直是赢家,可是她并不知道,她根本没有胜利,因为我没有留下她任何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她的任何身世。我一直都明白,她也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在她的心底,也在用着我们不了解的频率呼唤着什么。我终于觉得,站在阳台上望出去的千家万户里,有我的一室一灯。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雨又下得很大。我回到家,发现门上用吸盘挂着两个鲸的公仔,一个蓝色,一个红色。我突然间听到了心底发出的一声高亢的嘶鸣,然后飞奔下楼开动我的车。我只想一头栽进这磅礴的大雨,像闯入一片寒冷而孤独的海洋。, 百拇医药(曹畅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