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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从告别的告别
http://www.100md.com 2017年5月13日 《文苑·经典美文》
     妈妈转头过来严肃地看着我,我马上立正在原地,妈妈对我说:“不能乱跑,知道吗?”我一颗心沉了下去。接着妈妈又说,“在明天跟爷爷出去的时候。”

    我立马喜笑颜开,脖子像安了发条,使劲点头。

    第二天在城隍庙,老头全程拉着我的手,他带我走进一座大楼,里面有数不过来的摊位,每个摊位的墙上都挂满了大宝剑,我们两个这家看看,那家看看,人很多,很拥挤,我看见他有点不自然,把我护在他身前,挤到一个摊位前。

    看着琳琅满目的刀枪棍棒,我一时没了目标,满心欢喜地扫来扫去,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老头有些紧张地问我:“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都喜欢!”

    老头才爽朗地笑了起来,告诉我别着急,慢慢挑,他等我。

    后来我挑了一把黑色的,老头找老板要了一根红色的背带,蹲在门口帮我安在了剑鞘上,挂上了我的后背。那天我觉得自己终于成为我最想成为的人——展昭。

    后来老头带我去买麦芽糖,我们坐在一个亭子里吃糖的时候,老头问我:“你有爷爷吗?”我愣了好一会儿。

    他有点尴尬地看着我,显得不知所措。

    我反问他:“爷爷是……我爸爸的爸爸?”

    他有点惊讶,接着对我说:“是啊。”

    我边吃糖边说:“我不记得自己的爷爷,从来没有见过他。”

    他就不说话了,摸摸我的头,问我说:“你还想吃什么?”

    我摇摇头,我们一起陷入了沉默。

    其实我从小就不记得自己的爷爷和其他所有亲戚,因为我的童年颠沛流离,一时在这,一时在那,却从未回过老家。

    我一直以为每年过年家里只有4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直到1997年香港回归,我7岁那年,才第一次听爸爸妈妈对我说起“爷爷”两个字。那是一天晚上,我从睡梦中被叫醒,带着一肚子的气,觉得自己恨整个世界。

    爸爸严肃地把我拉到角落里,让我穿上衣服,说要带我去见爷爷。我磨磨蹭蹭半天,就是不肯。因为那年我实在不知道爷爷是什么。对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爷爷来,我百思不得其解,很认真地以为爷爷是爸妈的某个无聊朋友。

    后来爸爸接了一个电话,神色更加急迫,大声地吼我:“你到底要不要穿衣服!”

    我一肚子气瞬间找到了出口,哭声喷薄而出,大声地喊着:“我就不穿!”

    爸爸对我投来了一个此生难忘的失望眼神,然后和妈妈急匆匆地出门了。没过多久,一个称之为“姑姑”的人来到了家里,哄了我半天,我才把衣服穿上,跟着她出了门,去见所谓的爷爷。

    走到一半,姑姑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让司机掉转车头,我们回了家。

    那天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之后的许多年,我才很清晰地知道了爷爷是谁,是干嘛的。也从别人口中得知,我还没记事的时候,爷爷常常在过年的时候叫着我的小名,然后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他会塞给我一个无比丰厚的红包,别人说他最疼我,小时候。

    只是后来我被父母带着四处跑,既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也不知道有哪些所谓的亲人,我以为世界上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只有家人。

    也知道了,那个晚上,是我最后一次,能见到爷爷的机会。此后这件事成了我想起一次就遗憾和自责一次的事情。

    直到去年我24歲,临近清明节的时候,爸爸让我开车带着姐姐回老家去给爷爷扫墓。我听完二话没说就推掉了所有事情。

    一路上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车上,我和姐姐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开车在乡间的泥泞小路上。

    我被亲戚带着,去了爷爷住过的老房子,看见一个黑不溜秋的奶瓶,他们说那是我的。看见了许多爷爷当年生活时的东西,甚至都叫不上名字,那到底是什么。

    那天在墓碑前,放起了一长串大鞭炮,我看着爷爷的名字,心里说:“爷爷,我回来啦。”然后眼睛就红了。

    我心里又说:“爷爷,在那个年纪,我真的像个不落地的蒲公英,从未有人跟我提过我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确定地告诉我,我要到哪里去。”

    就像被风一直裹着,以为世界上并没有可以落脚的土地。

    “但你原谅我的话,你就刮来一阵风好了。”

    于是那天很神奇地在一秒钟之后,刮来了一阵风。

    后来在那个陪老人的作业本上,老爷爷给我写的最后一个评语是:“他像我的孙子一样,我像他的爷爷一样。”

    那时我常常面对离别,妈妈在某天跟我说,这个暑假结束之后,我们要去重庆了。

    我点点头,坐在沙发上。我不知道重庆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在那儿会遇见什么人,只是已经开始在心里提前默默地消化起了对未知和陌生的恐惧。

    走那天,老头赶来,抱着一盆小花,气喘吁吁地说:“这是你来那天,我给你种的,名字就叫小则林。”

    我一看是一盆黄黄的小花。

    但妈妈说:“坐飞机,带不了这些。”

    我遗憾地看着老头,老头也略显无奈,犹豫了一会儿说:“没事,等你回来的时候,小则林就跟你长得一样大了。”说完他摸了摸我的头。

    但我并没有回来过,甚至没能带走那把爷爷送我的大宝剑。

    那年,最后走的时候,我也没明白过来,“爷爷”到底是什么。

    但只要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人在时间里,很快就会长大。

    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那盆小黄花,也会想起1997年那个夜晚,并且每次都带着遗憾,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我去了多少地方,也不知道我见过多少人。甚至他们永远没有办法知道,他们一直在我心里,并且没有办法告诉他们,这些无从告别的告别。, 百拇医药(里则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