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根草绳过寒冬
陕西省西安市读者 赵利辉
关中多旱年，水田极少。股股溪流从鸟鼠山上淌下，出了峪口，就汇聚成一条大河，故乡人叫它峪河。村人筑土为堤，防河水淹毁农田，但到了夏秋时节，峪河趁着雨势，还是要发作两回，倒灌进旱田中来。待它泄了劲，在崖下打个转转，便长蛇一般蜿蜒东去。
看水退了，村民拔掉半高的玉米禾苗，围塘筑堰，村里反倒多了上百亩水田，赶紧插秧补苗，种上水稻。峪河冲积出的这百亩河滩地，给河道人家造就了一块小江南，峪河原是母亲河，哪个母亲不给儿女一口吃的。
我就是峪河发大水那年，吃上大米饭的。米是金贵的粮食，连稻草都是黄灿灿的。冬天，炕上铺一捆干稻草睡着舒坦，树杆上捆一圈草绳树就冻不死。屋顶盖上草帘子，防风保暖，雨雪打在上面，顺着稻草滑落，不会渗透胡基墙。每年冬闲，父亲便喊我们一起去打谷场上润稻草、搓草绳。天寒地冻的，冷得人牙直打颤，搓一搓草绳，手就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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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人口多，分得三亩水田，打完稻谷，稻草垛垒得老高。家里既编草帘，兼卖草绳麻绳。那个时候，农村用绳子的地方有很多，粗绳子承重挑担，细绳子收口捆扎。农家的粪箕、土筐等器具都要系上绳子当提手。耕牛犁地，得用粗麻绳拉套。水田插秧时，怕插不直，就拉绳分割成畦；夏收后队里往造纸厂运麦草，要用草绳打捆。公家粮库扎麦包，修水库抬石头，果园扎篱笆墙都离不开草绳。草绳成本低廉，柔软耐磨而坚韧，捆扎货物结实还可以缓冲碰撞，镇上的瓷器厂最喜欢用它捆扎碗碟瓷瓶陶瓮和瓦罐。市场活了，家里的柴米油盐开支，我们读书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父亲每天分给我们兄弟几捆稻草，我和哥哥便一人抱捆稻草，一人扛着榔头，配合起来劳动。我将稻草把放在一块厚实的榆木砧板上扶着，哥哥举起榔头用力捶打，我不停转动草把，让稻草均匀受力。新稻草脆生易断，捶熟了，柔韧性大大提高，搓起绳来才顺溜。父亲时不时过来瞧瞧，看稻草有些干，就含口凉水，“噗”地一口喷在草把上。差不多的时候，叫我将草把拎起来抖落几下，把草屑抖掉，这时的稻草柔软光滑。这活儿俗称“润稻草”，是搓绳前必须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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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将捶打柔顺的稻草放在地上，膝盖上铺块围裙，先抽几根稻草压在臀下，再平均分列两边，然后侧身在膝盖上娴熟地搓起绳来。他不时地搓捻，又适时地在分列两边的绳头上一根根添着草。草绳有一定长度了，就往身后甩一截子。搓草绳久了，手容易干裂，他就往手心啐两口唾沫。一天过去，绳子如长虫一般蜷缩在父亲身后。满满一堆了，父亲就取定长度，用斧头截断，再绕成麻花形状，叫我们用架子车拉回家，堆放在柴房。一个冬天下来，打谷场高高的稻草垛矮小了许多，父亲的手掌变得粗糙不堪，仿佛练过铁砂掌一般。
母亲也不闲着，她和村里的妇女们一起拧麻绳。麻，也是乡间栽种的一种经济作物，杆高皮厚，在田里摇曳着。等到秋高成熟了，刈下来，扯开一层皮，就是拧麻绳的原料。拧麻绳的工具是一根叫作“支拨浪”的短木棒，中间钉有一枚长钉，露出的一端弯成问号状。母亲将扯下的麻从问号中穿过，打一结扣，缠一圈。然后左手提着结头，右手拨动“支拨浪”，一截麻绳就拧成型了。捋下结扣再两手细细搓一遍，如此反复。麻绳细长耐磨，乡间妇女多用来纳鞋底。我们从小到大穿的布鞋，鞋底都是母亲用麻绳和锥子做出来的。
父亲有一件军大衣，舍不得穿，常在冬夜里给我们当被子盖。我问父亲冷不冷，他笑着说：“三单不如一棉，三棉不如一缠。身子不热乎，腰间就缠几根草绳，缠紧了，大半个冬天就过去了。”我半夜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梦见父亲把自己缠成了个粽子，眼泪止不住地流。▲, http://www.100md.com
关中多旱年，水田极少。股股溪流从鸟鼠山上淌下，出了峪口，就汇聚成一条大河，故乡人叫它峪河。村人筑土为堤，防河水淹毁农田，但到了夏秋时节，峪河趁着雨势，还是要发作两回，倒灌进旱田中来。待它泄了劲，在崖下打个转转，便长蛇一般蜿蜒东去。
看水退了，村民拔掉半高的玉米禾苗，围塘筑堰，村里反倒多了上百亩水田，赶紧插秧补苗，种上水稻。峪河冲积出的这百亩河滩地，给河道人家造就了一块小江南，峪河原是母亲河，哪个母亲不给儿女一口吃的。
我就是峪河发大水那年，吃上大米饭的。米是金贵的粮食，连稻草都是黄灿灿的。冬天，炕上铺一捆干稻草睡着舒坦，树杆上捆一圈草绳树就冻不死。屋顶盖上草帘子，防风保暖，雨雪打在上面，顺着稻草滑落，不会渗透胡基墙。每年冬闲，父亲便喊我们一起去打谷场上润稻草、搓草绳。天寒地冻的，冷得人牙直打颤，搓一搓草绳，手就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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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人口多，分得三亩水田，打完稻谷，稻草垛垒得老高。家里既编草帘，兼卖草绳麻绳。那个时候，农村用绳子的地方有很多，粗绳子承重挑担，细绳子收口捆扎。农家的粪箕、土筐等器具都要系上绳子当提手。耕牛犁地，得用粗麻绳拉套。水田插秧时，怕插不直，就拉绳分割成畦；夏收后队里往造纸厂运麦草，要用草绳打捆。公家粮库扎麦包，修水库抬石头，果园扎篱笆墙都离不开草绳。草绳成本低廉，柔软耐磨而坚韧，捆扎货物结实还可以缓冲碰撞，镇上的瓷器厂最喜欢用它捆扎碗碟瓷瓶陶瓮和瓦罐。市场活了，家里的柴米油盐开支，我们读书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父亲每天分给我们兄弟几捆稻草，我和哥哥便一人抱捆稻草，一人扛着榔头，配合起来劳动。我将稻草把放在一块厚实的榆木砧板上扶着，哥哥举起榔头用力捶打，我不停转动草把，让稻草均匀受力。新稻草脆生易断，捶熟了，柔韧性大大提高，搓起绳来才顺溜。父亲时不时过来瞧瞧，看稻草有些干，就含口凉水，“噗”地一口喷在草把上。差不多的时候，叫我将草把拎起来抖落几下，把草屑抖掉，这时的稻草柔软光滑。这活儿俗称“润稻草”，是搓绳前必须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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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将捶打柔顺的稻草放在地上，膝盖上铺块围裙，先抽几根稻草压在臀下，再平均分列两边，然后侧身在膝盖上娴熟地搓起绳来。他不时地搓捻，又适时地在分列两边的绳头上一根根添着草。草绳有一定长度了，就往身后甩一截子。搓草绳久了，手容易干裂，他就往手心啐两口唾沫。一天过去，绳子如长虫一般蜷缩在父亲身后。满满一堆了，父亲就取定长度，用斧头截断，再绕成麻花形状，叫我们用架子车拉回家，堆放在柴房。一个冬天下来，打谷场高高的稻草垛矮小了许多，父亲的手掌变得粗糙不堪，仿佛练过铁砂掌一般。
母亲也不闲着，她和村里的妇女们一起拧麻绳。麻，也是乡间栽种的一种经济作物，杆高皮厚，在田里摇曳着。等到秋高成熟了，刈下来，扯开一层皮，就是拧麻绳的原料。拧麻绳的工具是一根叫作“支拨浪”的短木棒，中间钉有一枚长钉，露出的一端弯成问号状。母亲将扯下的麻从问号中穿过，打一结扣，缠一圈。然后左手提着结头，右手拨动“支拨浪”，一截麻绳就拧成型了。捋下结扣再两手细细搓一遍，如此反复。麻绳细长耐磨，乡间妇女多用来纳鞋底。我们从小到大穿的布鞋，鞋底都是母亲用麻绳和锥子做出来的。
父亲有一件军大衣，舍不得穿，常在冬夜里给我们当被子盖。我问父亲冷不冷，他笑着说：“三单不如一棉，三棉不如一缠。身子不热乎，腰间就缠几根草绳，缠紧了，大半个冬天就过去了。”我半夜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梦见父亲把自己缠成了个粽子，眼泪止不住地流。▲, http://www.100m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