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 你莫要忍受———家庭暴力门诊采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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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叶依
在北京市丰台区铁营医院，中国法学会在这里开了了一家由医院参与干预家庭暴力的首家门诊，并作为试点，将向全市推广。记者日前走进这家医院的外科门诊，通过向张志军医生了解的情况，记者得知：前来这里就诊和咨询的占99%的女性受害者，大多要医治的都不是身躯上久已不堪负荷的遍体鳞伤，而是因为自觉生命已到了极其危险的边缘，来向医生发出呼救的。家庭乎，牢狱乎，受害者何以数年如一日在“爱”的烟幕下，默默忍受非人的生活？她们自甘受辱，究竟是为什么？
道出真相，何其艰难几乎在所有前来就诊的妇女中，最初对家庭暴力的忍受都是缘于“家丑不可外扬”，首先是自认为不要“自己丢自己的人”，然后是怕丈夫报复；怕娘家知道，自己没脸面；怕同事知道，怕街坊邻居知道，看不起自己……一句话，她们不愿再为自己雪上加霜。然而难以道出真相的原因又是多方面的，在张志军医生接诊的受害者中，不乏如此可悲的观念，“无论怎么打怎么骂，丈夫还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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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岁的受害者小胡，由姐姐搀扶着一步一歇来到门诊，她脸色苍白，神色恍惚，饱尝苦楚的面容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她带着被丈夫殴打的一身伤痕，眼眶是青的，面颊上满是青紫，新伤带着旧伤，手面肿得老高，乳房上有明显的揪伤……小胡边说边哇哇痛哭。天知道，她能走出这要求法律声援的一步，究竟有多艰难。保守的她，首先难以冲破的是她自身的桎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丈夫的威慑以及对她父母的威胁，都使她难以踏出家门，只能默默忍受丈夫的凌辱。直到如今她感到生命有了危险，才从家里逃出来，住到姐姐家里，并在姐姐的劝说和帮助下，前来就诊和咨询。她第一句喊出的是：“大夫，救命!”让人更为愕然的是小胡问了张医生一个使她糊涂了10年的问题：“是不是我事多，就该挨丈夫的打？”
人们一般会指责忍受家庭暴力的妻子是逆来顺受的弱者，然而，这些弱者们又大多吃苦耐劳，忠实于家庭，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在生活上又有强者的一面。小胡与丈夫于1991年结婚两个月后，丈夫就对她毒打成性，不分时间、地点、场合。但是，在丈夫于1994年因在外将人打伤蹲进监狱的4年多时间里，她一人带着幼小的孩子生活，含辛茹苦，一直等着丈夫出狱回到家。然而，等来的还是丈夫的毒打，直至出现生命危险。在家庭暴力之下挣扎的妇女，在人身受到侵害之时，请求法律和社会声援，为何走得如此步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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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火坑，难比登天？
在众多身受家庭暴力摧残的妇女中，逆来顺受者的可悲令人深思，张医生说，这类受害者常使为其服务的相关法律机构和工作人员进退两难。
28岁的受害者张莉，在上中专时就结识了现在的丈夫，婚前丈夫即对她有推搡和辱骂方面的举动，但她自认为和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男朋友在一起很威风，有安全感。然而婚后的凌辱迅速升级，恶夫对她的重创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她年纪尚轻，却已经挨了丈夫多年的毒打，她由家人陪同前来就诊，她缩着身子胆怯地溜着墙边进了诊室后，一直钻到里间去，而且始终用两只手捂着脸，明显的精神上有问题。家人告诉张医生，已由北京安定医院的医生为她诊断过，是严重的抑郁症。张医生一面为她医治身上的创伤，一面为她联系北京大学法律援助中心等相关服务机构。由于张莉的遭遇引起人们深切的同情，所以服务机构为她免费工作，经百般周折，苦难的张莉终于可以通过法律的保护顺利离婚了。她没想到这时娘家父母却坚决反对，理由是自己的女儿一直就有问题，并且昧心地说，是因为她自己有问题才得了抑郁症。眼看着要脱离魔掌的张莉，就这样又回到了不堪忍受的家中，因为即使离了婚，娘家也不会收留她，她怕无家可归。诸多像张莉一样的受害者，一旦离婚就可能无家可归，然而是否逃出火坑，真的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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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你的名字叫什么？
如果有人认为家庭暴力都是没有文化的人干出来的，这就错了。而有高学历的女人，又同样能像低学历的女子一样逆来顺受，这是否也多少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今年39岁的吴玉，满目凄怆仍可依稀得见她当年的美貌，但是在她矜持和冷傲的气质下，却是遍体鳞伤。她与丈夫曾是大学的同学，又一起读研究生，在赴前苏联考察的浪漫之旅中，他们结了婚。丈夫在一家企业做总经理，她在金融行业的事业也蒸蒸日上。她满怀憧憬，将与丈夫共度美好人生。哪知道，当吴玉生下了儿子，丈夫就再也没有对她“客气”过，他以需要抚养孩子为名，勒令她不准再去工作，每月付给她1000元的生活费，并且家里一切开销都要事先汇报；行动上限制她的一切人身自由，电话跟踪、回家盘问、有半句说不清就是一顿非人的辱骂和毒打；意志上必须绝对服从，不允许有自己的见解，即使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儿，也会遭到毒打。
孩子慢慢长大后，经过抗争，吴玉曾争取到上班的机会，但是丈夫百般刁难，过问她每天做什么工作，和什么人在一起，都说了什么，而且只准她早晨9点出门，下午4点必须回家，稍有晚点，就是一顿拷打。碍于脸面的吴玉从不肯对人讲起自己的屈辱，有一次她美国的同学来京，需要她晚上10点钟去接站，她丈夫根本不允许去，而且动手就打，从此，她的同学们知道了她的遭遇。吴玉终于不堪忍受，她愤然向丈夫提出离婚，但是丈夫百般求饶，过不多久，又旧调重弹，就这样循环往复，吴玉数年如一日，一脚地狱，一脚人间，徘徊在两重天。当医生问起吴玉何以这么多年听任丈夫的“求饶”？她回答说：以前他求饶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之后的几天对我好，就让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等过不了几天他又对我凶恶时，我就好像又从人间来到了地狱。身心交瘁的吴玉时常神经质地问自己：我是谁……
后记：结束采访之时，记者和张医生及他的同事心里都是深深的沉重。一张张苦难的脸仿佛在眼前萦绕不去。我们诅咒家庭暴力，以法律的名义为受害者讨回公道，但同时我们极其关切地探问，受害者有没有在法律上及早地觉悟：家庭暴力是犯罪!当你的爱人向你挥起第一拳的时候，你是否意识到：他将触犯法律。作为受害者，请不要将忍受当作应尽的义务。面对自己的人格和法律的尊严，你应该有勇气说：我再也不忍受了。,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