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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凋零de友谊花
http://www.100md.com 2004年5月31日 《现代护理报》 2004.05.31
     知道韩旭的名字是在十六岁那年,那一年若男初中毕业,从农村考取了卫校的护士班,而最要好的学友梅在同一座城市上了重点高中。从此,韩旭的名字就时常挂在梅的嘴边,响在若男的耳畔。

    梅说:韩旭妙笔生花,像你一样,每一篇作文都被老师当作范文来念;梅说:韩旭品学兼优,是许多女生的梦中偶像;梅还说:韩旭高大英俊、深沉稳健……种种溢美之词沉积在心间,有时若男竟会在梅的描述中生出一种莫名的遗憾:若非报考中专,自己说不定也会与他做同学呢。节假日,若男一次次去梅的学校,她内心深处想探望的,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多少次想对梅说出这种愿望,终又无法启齿,校园内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若男不知道哪一位是让梅神倾魂倒、让她无法释怀的韩旭。

    三年之后,若男卫校毕业,就留在了那座城市的一家医院,梅高考失利,回到了生养她的那个小村,而韩旭,考上了省城一所大学的中文系。

    梅很快出嫁到了另一个村子,若男与她渐渐失去了联系。韩旭,一个不经意中听来的、引发过无数好奇的名字,与那个常常提起他的梅一道,在若男的生活中渐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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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季年华,若男无牵无挂,上班,在病房忙忙碌碌,下班,在寝室里读读写写,过得平静而快乐。小城惟一一家报纸的文艺副刊上,经常出现若男铅印的名字,偶尔整理自己发过的那些文章,若男心里也会掠过一丝淡淡的牵念:那个妙笔生花的韩旭,他在何方?

    岁月之河静静流淌,载着若男的生命之舟平稳地向前驶去。仿佛眨眼之间,若男已毕业五年。若男由护士晋升为护师,已是所在科室的业务骨干。若男不断发表文章,已在本城的文学圈子小有名气。后来,若男与一医生由相知而相爱,正待步入婚姻的殿堂。

    惊喜就发生在若男二十四岁那年的春天,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若男浏览报纸每周一版的文艺副刊,竟意外地发现了韩旭的名字,拿报纸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若男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天啊,他会不会就是梅曾经挂在嘴边的那个韩旭?

    韩旭的名字开始频频出现在报纸上,像是和若男比赛一样,这期副刊上是若男的文章压了头题,下期就一定是韩旭的,两人的文章也常常出现在同一版面上。韩旭的出现,犹如在若男的血液里注入了特别的兴奋剂,那一段时间,若男才思敏捷,下笔如有神助,稿件源源不断地寄往报社,似乎只是为了唤起韩旭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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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旭果然开始注意若男了。有一次,若男的一篇散文刚刚发表,一周后就见到了韩旭的评论文章,韩旭评点若男的散文“清新、朴实、自然、亲切,毫无矫揉造作之感……”若男捧着报纸,做梦般愣怔了好半天。

    若男悄悄在文友圈子里做了一番调查,知道此韩旭即神交已久的彼韩旭,刚刚从省城毕业分回小城的文化局。小城很小,认识一个人真是十分简单,若男以笔为媒,结交了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文友,偏偏就没有见过韩旭,如果不是刻意回避,若男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来解释这种日日思君不见君的局面。

    那一年年底,若男迈入围城,休完婚假去上班,一张精美的贺卡静静地躺在护士站的桌上:若男,新婚幸福。文友韩旭恭贺。

    手捧卡片,若男心中掠过暖暖的感动:原来他也在默默地关注着我啊。

    然而,若男的婚姻并未像韩旭祝福的那样,曾经倾心相恋的丈夫,原来是个性格乖戾、心胸狭窄的男人,因为若男交往的朋友中有异性面孔,他动辄摔碟打碗,拳脚相向。无情的现实撕碎了若男对爱情婚姻的所有梦想,仅仅一年,开朗活泼的若男就被折磨得整日落落寡欢,与婚前判若两人。若男渐渐失去了从前那些经常在一起谈文论诗的朋友,停下了手中的笔。新年前夕,韩旭又一次寄来了贺卡,不同的是,上面没有任何祝福的词句,仅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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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男读懂了那个关切的问号,禁不住潸然泪下。

    不久,若男又收到了韩旭寄来的他自己的诗集《梦中的橄榄树》,扉页上有一行清秀的小字:若男女士雅正。书内夹有作者的照片:一个英俊青年挺拔地立于旷野,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

    久久凝视着从未谋面的那个人,若男心中一阵悲凉:一个陷进柴米油盐中无力自拔的幽幽怨怨小主妇,还有什么资格去雅正?

    又是一年的挣扎,若男终于逃离了恶梦般的婚姻。恰在此时,她得到了韩旭结婚的消息,若男同样挑选了一张精致的贺卡邮过去,表达了自己的祝福。

    若男搬进了从前住过的集体宿舍,年轻姑娘们整日叽叽喳喳的说笑,非但没能感染若男,反而把她衬托得越发孤独、凄凉。痛苦如影随形,无论如何,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是一次不能轻易抹去的人生败笔啊。二十六岁,她还很年轻,一颗心却已千疮百孔,分明是历尽沧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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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飘雪的冬日清晨,若男下夜班,踏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若男的心仍如铅灰色的天空一样,满天飞舞着的,就是那挥之不去的烦闷和感伤。轻轻推开门,却见一个方方正正标着“印刷品”的邮件放在自己的床上,那上面的钢笔字看起来是那么眼熟,若男下意识地拿起来,一颗心怦然作响:一定是韩旭,她对自己说。

    果然,是一本时下刚刚火起来的小说,翻书时一张纸飘然而落,她又看见了那清秀似女孩笔体的字。

    若男: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痛苦击倒,愿你能直面人生的不幸。

    多读些书吧,书会让你远离尘俗,逃避痛苦,愿你尽快走出生命的雨季,走进阳光灿烂的日子。

    韩旭

    此后,韩旭给若男寄来一本本好书,书是韩旭读过的,圈圈点点有许多思索的印迹,若男读着书,也读到了韩旭深深的情谊:未相识而心相系,这是怎样一种无言的关爱啊。一本本读过,若男却无论如何鼓不起还书的勇气,总有一天我要还掉这些书,当面表达我的谢意,但不是现在,若男在心里想:现在的我会让他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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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就是为了不让韩旭失望,若男重新拾起了一度扔掉的笔,名字一次次变成铅字的喜悦唤回了曾有的自信和快乐,若男真的一步步走进了阳光灿烂的日子。韩旭把他的欣喜之情流露在为若男的文章撰写的评论里:经历是最好的财富,若男女士在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笔下的散文已趋于醇厚、细腻、优雅、凝重,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其横溢的才华会使她的文章更加夺目……

    韩旭的评价阻拦了若男走向他的脚步,还是不要相见吧,若男惶恐地想:他把我想得太优秀了啊。

    若男再一次走进婚姻时,真正地品尝了幸福的滋味,然而先为人妻,再为人母,围着一个幸福的家忙忙碌碌,若男再一次扔掉了手中的笔。等孩子大一些,我还会继续写下去,若男无可奈何地为自己找着开脱的理由:我是女人啊,我怎能置丈夫孩子于不顾?

    韩旭又寄来了问号,寄来了“请若男女士雅正”的新文集,寄来了一半是责备一半是鼓励的信,甚至于有一次,竟打来了电话:“若男,你真的甘心就此辍笔了么?可惜了你的才气啊。”若男听着那磁性的陌生的声音,一颗心又感动又惭愧地疾跳着,却不知如何作答,“你要写啊,一定要写,你再‘沉寂’下去,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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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完没了地‘骚扰’你。”韩旭开着玩笑,竟不等她开口,就挂断了电话。若男就那么呆呆地握着话筒,泪水再一次潸然而下:韩旭,你是谁?你如此执着地关注着我,为什么不肯出现在我的面前?甚至不肯听一听我的声音?

    那么你自己呢?若男扪心自问:你为什么既渴望又恐惧着与他的相见?熟悉已成息息相通的老友,却又如此的陌生,会不会有些时候,我们曾经相遇,又擦肩而过?

    若男再一次拾笔,竟是一发而不可收,铅印的文字很快冲出小城的报纸,出现在全国各大报刊上。韩旭只寄来过一个大大的惊叹号。若男相信,他一定读到了她所有的铅印的文章,正远远地注视着她,为她欣喜,为她祝福。这是怎样一份特殊的友谊啊,若男时时感动着两颗心的浪漫与默契。

    三十岁那年春天,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即将调往市文联的若男值她护士生涯的最后一个夜班。凌晨时分,急救车鸣叫着送来的车祸伤员,竟然是韩旭。如果不是病历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韩旭的名字,若男大概不会注意到那张双目紧闭的脸,那个名字和那个曾在诗集照片里见过的形象,使若男的双手和心脏一同颤抖着,几欲晕厥:韩旭已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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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次想像着某一天相见的情形,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相见会是如此凄惨。紧张的抢救持续了半宿,韩旭仍无好转的迹象,若男执意做他的特护,不肯下班,同事们只当她是留恋工作,在岗位上做最后的奉献,没有人知道这个形容憔悴的护士与命若游丝的患者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若男守在床边,一只手搭着韩旭微弱的脉搏,一双眼盯着那张苍白的脸,竟不能相信曾经的一切:十多年的殷殷相顾,十多年的心牵梦念,我们真的从未相识过么?

    望着韩旭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若男心如刀绞:就是眼前这个人,一次次带着她逃离痛苦,逃离平庸,而她,却不能在相见时道一声感谢,不能带着他逃离死神的追捕。黄昏时分,韩旭去往天国。

    陪过他二十个小时的若男支开其他护士,平静地为他擦去身上的血迹,为他换上一身新衣,把他送进了太平间。若男最后一次凝视那张依然英俊的脸,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你写啊,你一定要写,你再沉寂,我会没完没了地‘骚扰’你。泪水终于汹涌而出,若男站在韩旭悲痛欲绝的亲人们身后,默默地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若男没有参加韩旭的葬礼,她在公墓里找到了韩旭安息的地方,人群散去,若男把一束洁白的玫瑰放在了墓碑下。她知道,韩旭一定会收下这束纯洁的花,在天堂为她祝福。□黑龙江吕艳茹,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