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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西洋药
http://www.100md.com 2004年7月5日 《中国中医药报》 第2171期
     西方医药学传入中国,约始于明代的万历年间。公元1582年(明万历十年),意大利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1522-1610年),来华后,曾经著《西国记法》一书,向炎黄子孙传播西方的科学文化。其中的一部分是叙述现代医学的神经学的知识,可称为西洋医学传入中国的第一部与医学有关的书籍。利玛窦30岁即奉命来广东肇庆传教,曾经担任在华耶稣会的领袖。他主张将孔孟之道和宗法宗主敬主思想同天主教融合,创造中西合璧的精神文化体系。万历二十九年(1602年),利玛窦来到北京,向当朝的神宗皇帝朱翊钧进贡自鸣钟等物品,并传授西方的哲学、历法、数学、测量、天文和水利等知识。他与当时的一些士大夫交游甚多,曾与明代著名的科学家、《农政全书》作者的徐光启合译过《几何原本》一书,并和当时的中医药界亦有接触。明代著名的医家王肯堂(1549-1613年,万历十七年进士)就与利玛窦结识,他在《郁冈斋笔尘》中曾记载有此事件,留下了中西方文化交流汇通的史话。在其所著的《疡科准绳》中,首次记载了人体骨骼的形状和数目,反映了西方解剖学对他的影响。被誉为中国封建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的《红楼梦》,在描写皇亲侯门的宁荣府奢侈衣食住行的生活时,真实地记录了诸多的西洋及外域的舶来品的使用。专家们考证说,除了曹雪芹的祖上是康熙皇帝的宠臣,得到的赏赐外,还因为他的舅祖李士桢曾任广东巡抚,同时还管理对外贸易的“十三行”,直接经营皇帝和宫中进口的吃穿用物品。其中穿的如第3回写凤姐“下着翡翠花洋绉裙”;52回宝玉穿的“荔枝色的哆罗呢的箭袖”和俄罗斯的“金雀呢大氅”;暹罗(今泰国)进贡的茶叶及26回薛蟠要过生日,朋友送来的暹罗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罗猪和鱼,他如西洋的自行船、西洋的葡萄酒、雪花洋糖、洋布手巾、金怀表、波斯国的玩器等,不一而足。楼台水榭的怡红院中,令刘姥姥大吃一惊的西洋式的穿衣镜、叮当作响的自鸣钟:第53回和69回写贾母看戏戴的眼镜等,都是西方文明东渐的具体的证物。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形形色色的舶来的生活用品中,曹雪芹载述了诸多的西洋药品在宁荣府疗疾祛病的医疗保健中的应用。这些细节的描写,为我们从医学史的角度了解清代盛世时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景况,保留了可资引证的翔实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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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梦》第34回,怡红公子宝玉因为金钏和琪官儿的事,挨了望子成龙的父亲贾政的一顿“又狠又快”的板子。直打得他“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一般。”大暑热的天哭叫得口干舌燥、大汗淋漓,想要喝家制的“酸梅汤”。袭人怕此汤酸性收敛使气血瘀滞,于棒疮不利,“激在心里,再弄出病来”,没有让他喝。而府上糖腌的“玫瑰卤子”已吃絮了,宝玉嫌不香甜。王夫人闻知后,忙让丫鬟彩云拿来了两瓶香露给宝贝儿子尝一尝。说“一碗水里,只用挑上一茶匙,就香得了不得呢。”袭人接过来一看:“两个玻璃小瓶子,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的笺子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的字样,知道是来自宫中的物品,忙说:“好尊贵的东西,这么个小瓶子,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的笺子?你好好替他收着,别糟蹋了。”

    王夫人叮嘱袭人好好保存着的香露,既是气味芳香的液体饮料,又是中医健身治病、养颜美容的一种剂型——药露。当时由西方传入中国,多当作贡品而名噪一时,为皇亲国戚们所珍视。与曹雪芹同时代的医药学家赵学敏(1719-1805年)在他的《本草纲目拾遗·水部》中,就载录了金银露、薄荷露、玫瑰露、桂花露等22种药露。赵学敏在书中记述药露的起源和原理时说:“凡物之有质者,皆可取露。露乃物质之精华。其法始于大西洋,传入中国。”王夫人所说的进上的“清露”,指的即是此物。它们是用新鲜的含挥发油的植物的花蕊,经过加热蒸馏后制成的,无色有香而得名。《本草纲目拾遗·水部》中解释舶来的“蔷薇露”说:“出大食、占城、爪哇、回回等国,番名‘阿刺吉’。洒衣经岁其香不歇,能疗心疾,以玻璃瓶盛之,翻摇数回,泡周上下者真,功同酴露。皆可以泽肌润体,去发腻,散胸膈郁气。”这说明了药露集泽容玉肌、薰衣防霉、饮用解渴、药用祛病等多种作用于一身的功能。赵氏在文中所说的“大食”,指的是阿拉伯帝国;“占城”是今天的越南,“爪哇”即印度尼西亚;“回回”则泛指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这些都说明,在当时的周边国家,这种制作药露的方法已经相当普遍了。《本草纲目拾遗》中的关于药露的记载和论述,印证了《红楼梦》中的相关描写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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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医学史专家的考证,明清之际,大批的传教士陆续来华,传播西方的科学文化。明天启元年(1621年),日尔曼人邓玉函来我国澳门,作第一次解剖术,继尔又译著成《人身概说》二卷。天启二年(1622年),意大利人罗雅谷来华,先后到绛州、开封、北京等地游历,译著《人身图说》出版,传播西洋医学的解剖学知识。熊三拔等人介绍了炼制药露的方法,成为当时药品的一个新的剂型。“时医多有用药露者,取其清冽之气,可以疏瀹灵府,不似汤剂之腻滞肠膈也。”对于吃惯了丸散膏丹的国人来说,对药露所带来的新鲜感和时髦的追求,恐怕要远远大于药效的本身。熊三拔(1575-1620年)是意大利人,明代万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来到中国。他随利玛窦学习汉语,了解华夏民族的风土人情,成为利氏的重要助手之一,曾与徐光启合译行星说。他入宫后,测量了北京的经度,制造了取水和蓄水的器具,因此受到当朝皇帝的赏识。熊三拔在所著的《泰西水法·药露》中说:“丸散皆干药合成,精华已绝。又须受变于胃,所沁入宣布,能有几何?其余悉成糟粕下坠。”明确指出了药露作为一种新的中药的剂型,较之丸散膏丹药性清灵、易于消化和吸收的优点。值得一提的是,熊氏论述的泰西药露的功效的机理,是在中国传统医学脾胃升清降浊、肺主宣发的脏腑功能理论的基础上阐发的。他认为药露可以在体内“流通宣越,沁入筋脉。”这种医药理论的融会贯通,正反映了明清时中西方科学文化互相渗透的同化大趋势。清代医家王士雄(1808-1866年)在《随息居饮食谱》中,将药露列为食疗保健的佳品,作了专门的论述。他说:“凡谷菜瓜果草木花叶诸品具有水性之物,皆取其新鲜及时者,依法入甑,蒸馏得水,名之为露。用其得宜,远胜于药。”看来,到了清代的中叶,蒸制药露的方法已经相当的普遍和实用了,并被医家和患者们所认同。“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药露已经远非清代康熙雍正年间,曹雪芹笔下所描述得那么珍贵,而且,制作药露的原料,也由单一的花卉,增加为多种药用植物或动物,如鸡露、米露、姜露等。清末医家赵彦辉(1823-1895年)对药露的使用则持有自己的观点。他在《存存斋医稿》中说,诸药蒸露,义取清轻,“气津枯耗,胃弱不胜药力者,最为合宜。”而对于那些骤然患病,胃气未伤者来说,因病势危急,则应该选用中药的大剂重剂。如果只使用药露来救疾,“杯水车薪,奚济于事?一味稳当,实为因循误人。”赵氏对药露的药理作用的分析,颇具对症择药,重视脾胃之气的标本缓急的辨证思维的医理,发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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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著名红学家吴恩裕先生的考证,曹雪芹在他的佚著《废艺斋集稿·斯园膏脂摘录》中载有“五色毕呈,芳香满席”的香露的制作方法:“凡有色有香花蕊,皆于其初放时采来,以酿饴之露和以盐梅,然后渍之。贮使经年,香味颜色不变。”与舶来的清露相比,曹雪芹所说的香露是用发酵法制成的,色香俱全。书中所说的宝玉吃絮了的“玫瑰卤子”就是其中的一种。泰西的清露则是用蒸馏的方法获取,有香而无色,虽然都称作“香露”,但绝不可混为一物。《本草纲目拾遗

    · 水部》中即指出:“物虽有五色不齐,其所取之露无有不白,只以气别,不能以色别也。”据《大清会典》载,当时的泰西即欧美各国的来使,都将包括各种清露在内的药品等作为进贡宫廷的贡品,康熙皇帝玄烨则经常把这些香露药品赐给文武大臣以示恩典,足以说明当时清露价值的昂贵。从清代顺治进士、官至刑部尚书的诗人王士祯(1634-1711年)的笔记《池北偶谈》中,我们也可以读到这样的补证:“荷兰国自康熙六年始入贡,今二十五年。贡物:奇秀琥珀二十四块……丁香三十担,冰片二十二斤,甜肉豆寇四瓮,金小厢一只(内丁香油、蔷薇花油、檀香油、桂花油各一罐)。”《红楼梦》中王夫人所说的清露的瓶子上贴的鹅黄色的“笺子”,正是皇帝专用的圣色。清人姚元之的《竹叶亭笔记》中的记载就更详尽了:“武英殿有露房,即殿之东稍间,盖旧贮西洋药物及花露之所。甲戌夏,查检此房,瓶贮甚伙,皆丁香、豆蔻、肉桂油等类……又有曰‘德力噶者’,形如膏药;曰‘噶中者’,制成小花果,如普洱小茶糕。”这些都说明了当时各个国家的来使们进贡的药露等西洋药品之多,以至于要在英武殿专门辟出“露房”来贮存。今天,由熊三拔传入中国的泰西炼制药露的蒸馏法,已经被广泛地应用于香料工业。所浓缩制成的各种天然香精,受到食品、化妆品、制药等行业的青睐。药露作为初始入中国时中药大家族的一个新剂型,已由当年皇宫中的珍惜的奢侈品,变成风靡一时的药品、保健饮料、美容化妆品和洗涤卫生用品,被医者、病家和普通消费者所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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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梦》第53回,宝玉的丫鬟晴雯因为冬夜里外出戏耍,感受风寒而患了“小伤寒”。服了太医院御医王济仁的汤药后,病情稍微有了缓解。虽然“减了烧。仍是头疼。”宝玉就让麝月取鼻烟来给晴雯嗅闻,说是痛打几个喷嚏,就通快了。不一会,麝月拿来了一个盛着“真正上等洋烟”的金镶双星玻璃的小扁盒来,上面还印有西洋珐琅的“小天使”。据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所引《澳门纪略》载:“西洋出鼻烟,上品曰‘飞烟’。稍次则呈鸭头绿色,蕨味微酸,谓之‘豆烟’,红者为下。”鼻烟是一种烟草制品。它是在质地优良的烟叶中,选择富有油分和香味的晒烟叶,掺入名贵的药材磨成粉末后制成的。《本草纲目拾遗火部》中说,鼻烟有“通关窍、治惊风、明目、定头痛、辟疫尤验”的药理作用。书中还引用《常中丞笔记》中的疗疾祛病的具体方法说:“或冒风寒,或受秽气,以少许引之使喷嚏。则邪秽疏散,积懑亦解。”《红楼梦》中详细描写了晴雯用药的方法:她用指甲挑了些鼻烟末,轻轻地抽入鼻腔中。只觉一股辛辣直透囟门。晴雯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眼泪鼻涕,登时齐流”,果然头痛鼻塞通快了许多。闻鼻烟何以能治疗风寒头痛?按照中医的脏象学说来解析,肺主皮毛,鼻又为肺窍。晴雯由于外感了风寒时邪,客于肌表,经脉之气运行不畅,雍遏于体内,故出现了头痛、鼻塞、流涕的症状,中医临床辨证称之为“营卫不和”。运用肺窍取嚏的方法,宣通肺气、调和营卫、疏散表邪,鼻烟不失为一种效验的外用剂。应该指出的是,通过鼻腔给药的方法由来已久,早在唐代医学家王焘的《外台秘要》中,就载有用“瓜蒂散”浓煎后滴鼻,治疗黄疸的方法。取嚏法是中医的外治法之一,元、明间的医学家倪维德(1303-1377年)的《元机启微》中,便载有取嚏疗疾的“搐鼻碧玉散”,是这种治疗方法的代表方剂。关于烟草入药的记载,也始于明代的万历年间,其从菲律宾传入中国,有淡巴菰、相思草、金丝醺等多种称谓。当时的医药学家张介宾(1563-1640年)将其收入《景岳全书·本草正》中,言其有“辟瘴气、逐寒毒”的作用。再说晴雯闻了鼻烟取嚏发泪后,觉得太阳穴还疼。宝玉便说:“尽用洋药治一治,只怕就好了。”于是又让麝月到凤姐那,要来半节西洋治头痛的贴敷外用的膏子药——“依佛哪”。“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铰了两块指顶大的圆式,将那药烤和了,用簪挺摊上”。晴雯自拿着一面靶儿镜贴在两太阳穴上。“依佛哪”是一种外用药品的音译名,这我们从清代姚衡的《寒秀草堂笔记》中读到例证:嘉庆十九年八月初七日,因修理武英殿的露房,皇帝将仓库中所藏的大量的药露和西洋药品,颁赏给内廷大臣。当时的户部侍郎得到的赏赐中,除了各种药露以外,还有诸多的音译名的西洋药品,如治疗牙痛的“达噶马噶”,治疗吐血的“多尔们底拉”,治疗肿毒的“额勒密”,化痞积解肝毒的“瑟拉必诺”等,粗略地统计一下,大约有五十种之多。从这些药品名的音译来看,可能有英文、荷兰文、葡萄牙文和蒙文等,不一而足。从晴雯所患的普通的“小伤寒”的诊治上,我们读到了东方医药学和西方医药学兼施,内治法和外治法并用的精彩的家庭医疗保健场面的描述,历历在目,让读者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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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清代中西方文化的交流,特别是西洋医药学的传入和普及,就不能不提到清圣祖康熙皇帝。这位开明的一代君王,对舶来的西方的科学文化十分感兴趣。康熙皇帝很喜欢利玛窦的书,还系统地学习了西洋医学的解剖学、病理学、药理学等生命科学的基本知识。他曾经指令一位宫廷画家,专门画人体解剖部位的图谱,供他学习时参考。玄烨还任命精通外科的传教士罗怀忠为“内廷行走”,任命罗得、安泰为“扈从医生”。负责宫庭中皇室和文武官员的医疗保健的事宜。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这位俭朴的皇帝患了疟疾,宫中的御医屡用方药服用而不效。恰巧法国传教士洪若翰和刘应这时进京,献上了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品——金鸡纳,治愈了康熙皇帝的病。从此,他对西洋医药学更加钦服。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曹雪芹的爷爷,江宁织造兼两淮巡盐御史曹寅患了疟疾,奏章乞请皇帝赐“圣药”。康熙闻奏后,立即派驿马星夜送去了金鸡纳。这种对西方科学文化的开放接纳的态度,不能不对曹雪芹和他的《红楼梦》产生影响。

    曹雪芹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伟大作家。在他的传世巨著《红楼梦》中,不仅写国粹中医药的运用,也写外邦西洋医药的流布。他以记实的手笔,再现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中,中西方科学文化水乳交融的细节:写人参养荣丸、茯苓霜,也写舶来的玫瑰露、依佛那,衷中参西,无微不致。为我们探究清代盛世时的医学史和保健史,留下了耐人寻味的索引。, http://www.100md.com(原所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