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情人
前几年我在一家杂志社上班，住的地方离单位很近，下班以后，拐过街口就回到家里。那年春天，我在街角发现了一对情人，他们坐在街角的人行道边。男的是一个盲人，30岁出头，穿一身牛仔布工装，怀里抱着一根用来探路的竹竿。女的比男的小几岁，身材也瘦小，穿一条肥大的裤子，露出两截小腿。她的右腿肉色红润，细长饱满；左腿却是用塑胶做成的，泛着灰白色的暗淡光亮。她身边的冬青树上倚着两根拐杖，但她双眼是明亮的。两个人总共有三条好腿和两只眼睛。
几乎每个下午，我都看见他们坐在那个街角。可他们不怎么说话，更多的时候女人望着男人的脸，望得很出神；男人呢，因为眼瞎了，所以无法看到女人，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用心体会。或许是他太喜欢女人了，因此不用说话，不用去触摸她，甚至不用把脸侧向她，就知道他们正在交流什么。
到了初夏，头顶上悬铃木的叶子变得很茂密了，街上的车辆和行人还像从前一样。有一天，时间接近黄昏的时候，男人突然显得很激动，他猛地站起身，丢下女人，沿着人行道走起来。他手中的竹竿敲打地面的声音相当细碎。女人拄着双拐从后面追他。男人要用竹竿一点点探路，所以走得并不快。女人走路时那条假腿用不上力，她走得也不快。女人追了200米，终于伸手扯住男人的衣角，但是她刚刚扯住他的衣角，就摔倒在地上了。她的一根拐杖扔出去好远。男人听到女人摔倒的声音，就停下，转过身来。他想准确判断出女人摔倒的位置，他用竹竿往那儿戳，结果戳到女人脸上，把她脸上戳出一道血痕。竹竿差一点戳到女人的眼睛。
过了些日子，又有一次男人猛地站起身来。不过这一次从男人脸上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很好。这次他横穿马路，朝街对面走去。对面有一家冷饮摊，也许他打算买支雪糕给女人吃。男人肯定知道过马路先往左看再往右看，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一辆汽车急刹车停在他身边，他吓了一跳，后来很多车辆都停下来，为给他让出一条通道，可他再也不敢动了。这时女人又去追他，她拄着拐杖来到马路中央，费劲地拾起男人掉在地上的竹竿，然后两人一人捏着竹竿的一头，女人从马路中央把男人拉到人行道上。他们安全地过了马路之后，男人却在慌乱中把一尊铁皮垃圾箱推倒了，他自己也摔倒在地，垃圾箱砸在他的腿上。
整个夏天，他们没再到街角来，那个街角因此显得乱糟糟的。到了深秋他们才又出现了。这时候男人断了一条腿，他也拄了双拐；女人呢，瞎了一只眼，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我知道，现在他们两个人总共还剩下两条好腿和一只眼睛。夜里开始下霜了，落叶在人行道上铺了一层。他们还坐在原来的地方，仍然不怎么说话。冬天很快就要到了，冬青树下面的土地会冻得邦邦硬，会刮那种刀子一样割人的北风，地上会落下很厚的雪，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会不会还到街角来。 刘照如, 百拇医药
几乎每个下午，我都看见他们坐在那个街角。可他们不怎么说话，更多的时候女人望着男人的脸，望得很出神；男人呢，因为眼瞎了，所以无法看到女人，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用心体会。或许是他太喜欢女人了，因此不用说话，不用去触摸她，甚至不用把脸侧向她，就知道他们正在交流什么。
到了初夏，头顶上悬铃木的叶子变得很茂密了，街上的车辆和行人还像从前一样。有一天，时间接近黄昏的时候，男人突然显得很激动，他猛地站起身，丢下女人，沿着人行道走起来。他手中的竹竿敲打地面的声音相当细碎。女人拄着双拐从后面追他。男人要用竹竿一点点探路，所以走得并不快。女人走路时那条假腿用不上力，她走得也不快。女人追了200米，终于伸手扯住男人的衣角，但是她刚刚扯住他的衣角，就摔倒在地上了。她的一根拐杖扔出去好远。男人听到女人摔倒的声音，就停下，转过身来。他想准确判断出女人摔倒的位置，他用竹竿往那儿戳，结果戳到女人脸上，把她脸上戳出一道血痕。竹竿差一点戳到女人的眼睛。
过了些日子，又有一次男人猛地站起身来。不过这一次从男人脸上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很好。这次他横穿马路，朝街对面走去。对面有一家冷饮摊，也许他打算买支雪糕给女人吃。男人肯定知道过马路先往左看再往右看，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一辆汽车急刹车停在他身边，他吓了一跳，后来很多车辆都停下来，为给他让出一条通道，可他再也不敢动了。这时女人又去追他，她拄着拐杖来到马路中央，费劲地拾起男人掉在地上的竹竿，然后两人一人捏着竹竿的一头，女人从马路中央把男人拉到人行道上。他们安全地过了马路之后，男人却在慌乱中把一尊铁皮垃圾箱推倒了，他自己也摔倒在地，垃圾箱砸在他的腿上。
整个夏天，他们没再到街角来，那个街角因此显得乱糟糟的。到了深秋他们才又出现了。这时候男人断了一条腿，他也拄了双拐；女人呢，瞎了一只眼，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我知道，现在他们两个人总共还剩下两条好腿和一只眼睛。夜里开始下霜了，落叶在人行道上铺了一层。他们还坐在原来的地方，仍然不怎么说话。冬天很快就要到了，冬青树下面的土地会冻得邦邦硬，会刮那种刀子一样割人的北风，地上会落下很厚的雪，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会不会还到街角来。 刘照如,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