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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10538420
秘方
http://www.100md.com 2005年3月13日 Blogchinacom
     邢老先生自觉去日无多了。

    一周前,没有任何的征兆和诱因,邢周全邢老先生,突然口噤眼斜,半身偏瘫,卧床不起了。一周来,他滴水不进,并一再坚拒子女送医院进一步治疗的建议,只是一味地躺在床上,等待弃世的时刻。

    邢老先生世代行医,以治疗各类肝病闻名于周围县市,到他已历四代,每日慕名来求医者络绎不绝。都传他是祖传的药方,辅以他家特有的秘方,不论肝病上的何种疑难杂症,均能手到病除。药方已经陆续见诸于世人,唯独祖传的秘方,邢老先生还没有传给接班的大儿子,所以,这些天来,四子一女,一直围绕床前,一刻也不敢离身,惟恐一瞬间,会错过邢老先生回光返照,交代秘方的机会。

    邢周全此刻思维无比的清晰,他想的是自己父亲临死时的情景。

    记得父亲也和自己一样,突然发病,没有任何的先兆,症状也一样,在中医上都属于痰症。父亲死的那一年,自己已经在父亲的蔽荫下,行医二十多年了,每当开好药方,患者拿好了药,父亲都会把患者请进自己的房间,交代秘方,那是连自己都不能闻听的秘密,一代传一代,要到临死才能传,这是历数代而形成的家规。那一刻,父亲已经汤水不进了,回光返照的那个片刻,精神大振,摒退所有的家人,把自己拉到床边,双目炯炯:“周全啊,你听好了啊,开好药方了,学我的样子,把病人请进房间,交代秘方,秘方就是两个字: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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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周全分明还记得自己听到这两个字时的心情,不说是大失所望,也是神情低落。中医中药需要忌口,谁都知道,能算是秘方吗?

    父亲一定是猜到自己的心思,微微顿了一顿,喘了口气:“不是简单的忌口,要的是忌一切的荤腥,一切的荤腥!”

    邢周全还是没懂,父亲也不解释,只是笑了笑:“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我们邢家名医的牌子永远不会倒。记住,千万不可心软啊。”

    这是父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独自行医的前几年,自己是严格按照父亲的话去做的。开好药方,再把病人和家属请进房间,单独叮嘱,要忌一切荤腥,一切,再补一句,不可外传。很多病人是严格照办的,吃药期间一点荤腥都不沾。因为疾病本身的轻重不同,有的病人好转直至痊愈了,也有病人病情恶化直至死亡。但对于邢家的药方是从无疑问的,对秘方更是守口如瓶,甚至是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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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晚期肝硬化并发腹水的病人,三十多岁的男性,是来复诊的,已经服用了三十几帖汤剂了,丝毫未见好转,邢周全思考再三,重新开了一张药方,心里明白,大限将至了。医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请到房间,正要说话,那病人先开口了:“邢医生,我不瞒你,我没按照秘方的要求去做,我实在熬不住了,吃过几回肉的,邢医生,你不知道啊,那忌口的滋味不好过啊,我早想好了,我宁愿死也要做个饱鬼。邢医生,我不会怪你,不怪你的。你的药还是好药,你的方子还是好方子。”

    在那一瞬间,邢周全忽然明白了父亲临死前的微笑和留言了。“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我们邢家名医的牌子永远不会倒。”

    这位病人第一次来就诊,腹胀如鼓,且已胀至胃部。医书有云:肝病腹胀,晚期以气为主,至胃部胀满而少腹下陷,则必死无救。也就是说,这位患者不论用什么药方,都是无救的。而自己不仅给他开了药方,还要他忌口,忌一切荤腥,这一忌,就是留了后路了,将来不管病人好与坏,都与自己无关。因为,人其实是忌不了荤腥的,尤其是病人,更需要营养,一定会忍不住明吃或者偷吃的,而一旦他吃了荤腥,哪怕一点点,病人就是没按照秘方的要求去做,那么,一切后果就由他自负了。就像这位病人说的那样,邢医生,我不会怪你,不怪你的。你的药还是好药,你的方子还是好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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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

    邢家名医的牌子当然是永远不会倒的!

    父亲还有一句话:千万不可心软啊。

    也许父亲真的很了解自己,从那以后,邢周全的心很是不安,也确实软过好几回。每当给病人开好药方,把病人请进房间的时候,他都要犹豫再三,这所谓的秘方到底说还是不说呢?偏偏很多病人非要他的秘方,他要是不说,病人就会有意见,有的病人甚至提出增加诊费,秘方是一定要知道的。在他自己呢,为了父亲的那句话,邢家名医的牌子永远不能倒的,也不能在自己的手上倒啊,所以只好硬起心来,一切照旧。这一照旧就是几十年,直到今天自己也将离世的这一刻。

    邢周全心里很明白,自己的病,一半是过劳所致,盛名之下,忙不胜忙,积劳成疾了。另一半是心病,是由秘方导致的心病。因为从他真正明白了秘方的意义之后,就再也没有一天是安心的,负罪感日渐加深,医书云:过虑则伤神,神伤则体弱,体弱则外感易侵,加之神伤则内痞日积,纠缠日久,必至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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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和女儿还在围着自己转,片刻也不离去。邢周全知道,他们在等秘方。尤其是接自己班的大儿子,更是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只好一遍遍在室内蹀躞不休。

    这一周,邢周全故意滴水不进,也不肯用西医的方法输液支持,完全靠身体来拮抗。一周来,他终于尝到了忌口的滋味,眼泪下来了。原来人对于物质的抵抗是那样的无力,因为那是生命的本能。而在自己的一生中,居然借着秘方的招牌,冠冕堂皇地让无数的人,还是身体和心灵受伤的病人,用仅存的生命元素去抵抗直至消亡,这样的秘方是何等的残忍啊!

    邢周全的刚才还十分清晰的大脑开始糊涂了,他先是看见父亲在向自己招手微笑,片刻之后是许许多多自己亲诊过的病人,在自己面前排队讨要秘方的场景。每个病人都挤得面红耳赤,无数只手伸到了自己的眼前,划来划去,嘴里高喊着秘方!秘方!邢周全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喊道:不要挤!不要挤!每个人都有的!

    侍奉一周的子女们只看见父亲最后的几滴眼泪,却没有能听到邢周全的片言只语。

    邢家数百年来的独有的秘方,随着邢周全的逝世从此就失传了。, 百拇医药(老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