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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药铺林 一百六十五(完)
http://www.100md.com 2005年6月10日 《中国中医药报》 第2354期
     李亦著

    纳尔逊走后不到两个星期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没几天就得了中风。我的嘴和一只手不听使唤,我不敢喝水,喝多了老撒尿,一只手解腰带挺麻烦,十有八九得尿到裤里。

    但药还是该吃。我走到药柜旁边用左手拉开一个个抽屉,我没法用秤,只好用手抓,干了一辈子中医用手抓药也不算什么,中药就是要用手抓。先抓牛黄,再抓冰片,再抓川芎,水蛭抓了一次补了一把,麝香可多可少,但最好也别用太多,蟾酥的量要准确,它的毒性不小,剩下的就好说了。我把十三味药包起来,正要捆扎才想起来这是多余的。我重新把药打开,拿出砂锅。就在要倒进去的最后一刻,我的手停住了。往外倒的时候怎么办呢?倒药必须要两只手,一只手上用筷子或一张厚纸滤住药渣,要不药渣跑得满碗都是。我看见了水壶,如果把药放在里面那就有点像茶叶放在茶壶里,往外倒的时候药就会被壶嘴挡住。我被自己的发现搞得很兴奋。我把壶里接上水,重新放到炉子上,直到壶里开始冒泡,把壶盖拿下来我才坐下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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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季节本不该再刮这虎啸般的大风,那尖锐的风声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我走到门口,看见门口的大树被风刮得狂舞,门外路边的树被墙挡着只能看见树梢,那树梢被大风拉成了一条条跟树干垂直的直线,看上去像一根根琴弦,一只神秘的手正拨动着它们使之发出锐利的声音。

    “收……旧……废……品……”

    在大风狂啸的间歇里,收废品的女人及时地喊一声,那声音飘飘悠悠的如同来自隔世,不知道她的声音还能送进几个人的耳朵,又有几个人会赶在风沙迷眼的天气里把废品卖给她。大门响了两下,我以为是大风吹动的声音,但我却从窗子里看见了那个收废品的女人,就是她,收旧废品的声音就是她唱出来的。她已经站在我院子里了还没忘记再唱一遍收旧废品。我想她是想问问我有没有废品卖,这句话说出来是疑问句,但唱出来就成了肯定句,她大概已经习惯了唱着进行她的工作。她站在那里认真地打量着我的院子,这个院子可能让她大开眼界,她的脸上忍不住挂上一层惊喜,她又唱了几遍收旧废品,就直奔墙角的那个铜盆走去。那是我爷爷用过的铜盆,自从有了瓷盆它就被闲置起来。那个女人拿起铜盆揣在怀里朝大门口走去,但没走几步又停下了,她警惕地朝堂屋看一眼,并高声喊道:“家里有人吗?”当她确定家里没有人时,赶紧朝屋子这边走来。她看见了我,我朝她笑笑,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她也对我笑笑,她的笑里有些自嘲的成分,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不该回来,否则,怀里的铜盆现在就归她所有了。现在她不得不把铜盆从怀里拿出来,放到地上。她有点沮丧,本来到口的“肥肉”又吐出来,这让她很不舒服。她转过身去想要离开,没走几步又回来了。她走到我跟前说:“你这个老头怎么光会朝我笑,你不说我偷了你的东西?”我仍然朝她笑笑,我觉得这是我听到的最有意思的话,她似乎也觉得那气氛挺好笑,也咧开大嘴笑起来,嘴里喷出一股大葱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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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家就你一个人吧?”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我为她的聪明高兴,我高兴地又笑起来。但她没笑,她坐在院子的石条上,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这个年龄一个人过可是有点危险,说不定哪一天就栽倒起不来了,到时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还有个上小学的孩子,你要是不嫌弃,今后我们就住在你这里吧。不过,我有个条件,等你死了,这院子可就得归我啦。”

    我想起了小雯,她是这个家的继承人,但她恐怕是回不来了,她加入了一个什么课题组,不知道那个课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有结果,她要我把家卖掉去美国跟她一起过,可我这个样子怎么去美国?就算好好的身体到了这个年纪也是只给孩子添乱了。与其那样,还不如按这个女人的主意办。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她立刻兴奋起来,她把我扶到屋里坐下,给我倒了杯水,我的手哆哆嗦嗦地接过来,又放到桌上,我怕尿尿不敢多喝水。“喝吧,你看你的嘴都干成什么样啦。”她的话让我感动,不知不觉地眼里竟然流出泪来。我的眼泪也打动了她:“别难过,今后有我柳英就不会让你落到地上。”我接过水试探地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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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可是空口无凭,咱俩最好立个字据,免得将来出什么岔子。”

    我点点头。

    这一天她把她的儿子留在家里,还请来了一个会写字的证人。证人写好了一个契约,说等我百年之后房产归柳英和她的孩子所有,从立字据起,由柳英照顾我的衣食住行。证人念完后交给柳英让她签字,她签了字,还在签字的地方按了手印。柳英看着有自己手印的文书,突然变得庄重起来,好像她签署的是一份两个国家的重要协约。她恋恋不舍地把文书递到我手上,把她刚刚用过的笔递过来,我用左手握住它靠近了那张纸,但我的手开始哆嗦起来,怎么也写不出自己的名字。我无可奈何地放下那只笔看着他们苦笑。他们都看出来我手上的毛病不是装出来的。最后,柳英拿起我的手在那个该签字的地方按了手印。

    他们就这样住进来了。那个孩子住在西屋里,柳英和我住在堂屋里,本来不该让柳英和我住在一个屋子里,但她非要和我住在一起不行,她怕我一个人从床上摔下来。这个人的心眼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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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退休金加上我这几年的积蓄维持三个人的生活没什么问题,所以柳英不再出去收废品。白天天气好的时候她就扶着我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晒完太阳我就让她扶着我在药柜跟前站一会儿。我想给自己再抓点药吃,只要按时吃药,我的病能好起来。柳英看着那些药柜,就问我,你过去是开药铺的吧。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只说对了一半,我是开药铺的,但我还是个大夫。我想告诉她,但我怎么比划她也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回到堂屋的椅子上,我的嘴还不停地嘟噜,她知道我在说话,可就是听不明白。

    我是个大夫,是个中医大夫。

    如果有一天我会说话了,我首先跟柳英说的就是这个。,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