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文嚼字--关于《思考中医》的思考之五
小学家戴震在《古经解钩沈序》中说："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词也。所以成词者，未能外小学文字者也。由文字以通乎语言，由语言以通乎古圣贤之心志，譬之适堂坛之必循其阶而不可以躐等。"又在《沈学子文集序》中曰："凡学始乎离词，中乎辨言，终乎闻道。"清代医家缪希雍《神农本草经疏·续序例上》也指出："凡为医师，当先读书；凡欲读书，当先识字；字者，文之始也。不识字义，宁解文理，文理不通，动成窒碍……太医者，读书穷理，本之身心，验之事物，战战兢兢，求中于道，造次之际，罔敢或肆者也。外此则俗工耳，不可以言医矣。"
饶宗颐在《符号·初文与字母--汉字树》引言中指出："汉字已是中国文化的肌里骨干，可以说是整个汉文化构成的因子，我人必需对汉文字有充分的理解然后方可探骊得珠地掌握到汉文化深层结构的认识。"红学家周汝昌先生将"咬文嚼字"作为中国文化的最高境界。中医学产生、发展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之中，以汉字为其传承的文字载体，因此，咬文嚼字也是学习中医学的一项基本功课。
刘力红教授认为"汉字是人类最高智慧的结晶"，所谓"一字之安，坚若磐石；一义之出，灿若星辰。"故对咬文嚼字也情有独钟，多次试图从文字学的角度来阐明相关的医理，但大多数的解释违背了有关文字学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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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文字是人类社会最基本和最重要的文化现象。语言文字发明、发展的过程便是思维发生的过程和文化历史演变的过程；反过来，历史进化与思维发展的过程又必反映与沉积在语言文字之中。因此，对文字意义的理解、还原，重建文字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原关系，就必须使我们自己的文化视野、文化心态返回到造字时代去，我们的逻辑思维也有一个向原始思维、野性思维、神话思维靠近的问题。不了解远古时代的语言结构、思维结构、神话结构、社会结构、文化结构，文字的还原是不可能的。《思考中医》对文字的解释，首先即违背了上述原则。如对"味"字的解释：味是由口去感觉的，所以，它用一个口字作形部部首。声部由未组成，是因为未是十二地支之一，它位于西南方，西南这块地方在五行属土，属长夏；后天卦中属坤；五脏属脾，脾开窍于口，味觉由脾来掌管，而脾属土，土在西南，未所属的这个方位正好是由脾来主理。味在古代涵义很广，在《内经》里称五味，实际上凡属食物一类的东西都归于味，当然也包括药物。粮食一类主要成熟于长夏，这个成熟显然又与未有关联。另外，未处西南，在我国西南由四川所居，四川物产特别丰富，被称为"天府之国"。而之所以物产特别丰富，是因为它属未，属西南，属土，土生万物。其对"脾"字的解释，也与此相类似。这样对文字结构的直觉和循环论证，可以说文字在作者手里简直成了一把万能钥匙了。这种解释正如何九盈对许慎《说文解字》的评价所说："许慎的"心物场"是汉代文化背景的产物，深受五行相生相克哲学的影响。他对《说文》许多字形的误解，从字形学的观点看，不仅无益，而且有害，若从文化学的观点看，从研究汉代社会风尚文化心理的观点看，那就要又当别论了。"其实，未的本义为滋味，饶炯部首订云："未从木，重其枝叶。指事者，言其时万物滋长。"《思考中医》对"病"字的释义，也犯了类似的错误，认为病字的声符丙是十天干之一，五行属火，位于南方，处夏月，并秉承许慎用阴阳五行思想来解释字形结构的方法，认为夏月是阳气释放最隆盛的时节，然而盛极必衰，"阴气初起，阳气将亏，从一入门，一者阳也"(《说文》)，所以，阳气在夏至以后，就要逐渐地转入到收藏，这个"从一入门"的造字实际上就反映了这个过程。病字用丙为声符，还因为丙为南方心火，心是整个身体的关键，健康也好，长寿也好，夭折也好，都关系在这个心上，因此病与不病，就要看这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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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声字的声旁有兼表意作用与不表意之分，而且声旁有义的形声字在全部形声字里所占的比重，并不是很大。如果把无义的声旁错认为有义，就会误入歧途，给词义研究工作添加不必要的麻烦。丙，《尔雅·释鱼》："鱼肠谓之乙，鱼尾谓之丙。"丙字的本义早已消失，后来被借为天干的第三位。《说文》曰："丙，位南方。"这是以天干配五行的说法，而并非"丙"字的本义。实际上干支的用字大多为假借，如"亥"字是个象形字，本义是猪，后来本义消失，被假借代表地支中的第十二位，并在十二属相中代表猪。"辰"为象形字，本义为贝壳。当辰字被假借为地支的第五位时，它的本义即由后起的形声字"蜃"字所代替。"卯"也是象形字，本义为"杀"，后来本义消失，被假借为地支的第四位。寅，象形字，本义为"箭"或"双手奉矢"，被借为地支用字之后，则完全失去了本义，等等。因此，对这样一些假借表示干支的汉字，不能从字形去直接分析其词义，更不能不考虑字形的变化而直接用楷体分析其词义。
何九盈在《汉字文化学》中指出："关于汉字形体结构的分析是研究汉字文化底蕴的主要依据，而同一形体结构究竟如何分析，表示什么样的文化涵义，必须有充分的文献和文物材料为证据，还必须具有正确的考据逻辑，使考据符合字理、语理和事理。考据虽然是对一个或数个单独的汉字，但必须考虑到汉字的构形系统，不能讲了一个字，扰乱了一批字。"《思考中医》对文字形体结构的分析，恰恰缺乏充分的文献和文物材料为证据和正确的考据逻辑，不考虑汉字的构形系统。如对"酉"字的释义，认为从酉字的直观结构看，酉为西加一，一就是易卦的阳爻，它表阳气，表太阳，一入西中，不就正好说明了日落西的这个过程。证之实际，日落亦正好处于酉的这个时候。如此随意解释，那么是否可以说"未"表示太阳在木上，"末"表示太阳在木下，等等，凡从"一"之字都和太阳有关。况且"酉"的结构并非西加一，酉本是一个象形字，本义为酒瓶，后来本义消失，被假借代表地支中的第十位。"酉"作为部首字，在汉字中凡由"酉"所组成的字大都与酒有关，如"酌"、"酤"、"酣"、"醉"、"酿"等字。又如对"脉"字的释义，为了牵强附会自己的观点，竟然提出脉字的形部月可作两个部首，一个是月亮的月，一个是肉。《说文》、《康熙》将脉置于肉部，是对一半错一半。说对一半是因为从形上讲，脉确实是由肉构成的。但是，如果从功用上，从更广义上讲，脉置肉部就有诸多不妥，它应该置于月部。那么，脾、肝、肺、肾、肠、胆等，是否也可置于月部。如此分析字形结构，不知与测字术的区别何在？如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阅(一)》记载自己所经验的一事说："戊子(1768年)秋，余以漏言获谴，狱颇急。日以一军官伴守。一董姓军官，云能拆字，余书'董'字使拆。董曰：'公远戎矣。是千里万里也。'余又书'名'字。董曰：'下为口字，上为外字偏旁，是口外矣。日在西方为夕，其西域乎？'问：'将来得归否？'曰：'字形类君，亦类召，必赐还也。'问：'在何年？'曰：'口为四字之外围，而中缺两笔，其不足四年乎？今年戊子，至四年为辛卯。夕字卯之偏旁，亦相合也。'果从军乌鲁木齐，以辛卯六月还京。"《思考中医》对脉字的解释，从方法上而言，与董姓军官的拆字术相似。其他如对会意字"湿"的解释，也存在着类似的问题，缺乏严谨科学的态度。
《老子》提出"道法自然"，"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强调要顺从万物发展之必然趋势，遵从事物发展的规律。《思考中医》也至少两次提到《老子》"道法自然"的著名论断，然而在对文字的解读中，却屡屡违背此原则，不顾汉字本身的规律而屡出"新意"。在此不妨借用《汉字与文化丛书》总序中的一段文字作为总结："汉字文化必须建立在汉字科学的基础上，不能违背汉字的发展规律，也不能违背文化的发展规律。汉字文化学是科学，不是幻想，更不是个人无根据的联想和猜测。", http://www.100md.com(邢玉瑞 陕西中医学院)
饶宗颐在《符号·初文与字母--汉字树》引言中指出："汉字已是中国文化的肌里骨干，可以说是整个汉文化构成的因子，我人必需对汉文字有充分的理解然后方可探骊得珠地掌握到汉文化深层结构的认识。"红学家周汝昌先生将"咬文嚼字"作为中国文化的最高境界。中医学产生、发展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之中，以汉字为其传承的文字载体，因此，咬文嚼字也是学习中医学的一项基本功课。
刘力红教授认为"汉字是人类最高智慧的结晶"，所谓"一字之安，坚若磐石；一义之出，灿若星辰。"故对咬文嚼字也情有独钟，多次试图从文字学的角度来阐明相关的医理，但大多数的解释违背了有关文字学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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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文字是人类社会最基本和最重要的文化现象。语言文字发明、发展的过程便是思维发生的过程和文化历史演变的过程；反过来，历史进化与思维发展的过程又必反映与沉积在语言文字之中。因此，对文字意义的理解、还原，重建文字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原关系，就必须使我们自己的文化视野、文化心态返回到造字时代去，我们的逻辑思维也有一个向原始思维、野性思维、神话思维靠近的问题。不了解远古时代的语言结构、思维结构、神话结构、社会结构、文化结构，文字的还原是不可能的。《思考中医》对文字的解释，首先即违背了上述原则。如对"味"字的解释：味是由口去感觉的，所以，它用一个口字作形部部首。声部由未组成，是因为未是十二地支之一，它位于西南方，西南这块地方在五行属土，属长夏；后天卦中属坤；五脏属脾，脾开窍于口，味觉由脾来掌管，而脾属土，土在西南，未所属的这个方位正好是由脾来主理。味在古代涵义很广，在《内经》里称五味，实际上凡属食物一类的东西都归于味，当然也包括药物。粮食一类主要成熟于长夏，这个成熟显然又与未有关联。另外，未处西南，在我国西南由四川所居，四川物产特别丰富，被称为"天府之国"。而之所以物产特别丰富，是因为它属未，属西南，属土，土生万物。其对"脾"字的解释，也与此相类似。这样对文字结构的直觉和循环论证，可以说文字在作者手里简直成了一把万能钥匙了。这种解释正如何九盈对许慎《说文解字》的评价所说："许慎的"心物场"是汉代文化背景的产物，深受五行相生相克哲学的影响。他对《说文》许多字形的误解，从字形学的观点看，不仅无益，而且有害，若从文化学的观点看，从研究汉代社会风尚文化心理的观点看，那就要又当别论了。"其实，未的本义为滋味，饶炯部首订云："未从木，重其枝叶。指事者，言其时万物滋长。"《思考中医》对"病"字的释义，也犯了类似的错误，认为病字的声符丙是十天干之一，五行属火，位于南方，处夏月，并秉承许慎用阴阳五行思想来解释字形结构的方法，认为夏月是阳气释放最隆盛的时节，然而盛极必衰，"阴气初起，阳气将亏，从一入门，一者阳也"(《说文》)，所以，阳气在夏至以后，就要逐渐地转入到收藏，这个"从一入门"的造字实际上就反映了这个过程。病字用丙为声符，还因为丙为南方心火，心是整个身体的关键，健康也好，长寿也好，夭折也好，都关系在这个心上，因此病与不病，就要看这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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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声字的声旁有兼表意作用与不表意之分，而且声旁有义的形声字在全部形声字里所占的比重，并不是很大。如果把无义的声旁错认为有义，就会误入歧途，给词义研究工作添加不必要的麻烦。丙，《尔雅·释鱼》："鱼肠谓之乙，鱼尾谓之丙。"丙字的本义早已消失，后来被借为天干的第三位。《说文》曰："丙，位南方。"这是以天干配五行的说法，而并非"丙"字的本义。实际上干支的用字大多为假借，如"亥"字是个象形字，本义是猪，后来本义消失，被假借代表地支中的第十二位，并在十二属相中代表猪。"辰"为象形字，本义为贝壳。当辰字被假借为地支的第五位时，它的本义即由后起的形声字"蜃"字所代替。"卯"也是象形字，本义为"杀"，后来本义消失，被假借为地支的第四位。寅，象形字，本义为"箭"或"双手奉矢"，被借为地支用字之后，则完全失去了本义，等等。因此，对这样一些假借表示干支的汉字，不能从字形去直接分析其词义，更不能不考虑字形的变化而直接用楷体分析其词义。
何九盈在《汉字文化学》中指出："关于汉字形体结构的分析是研究汉字文化底蕴的主要依据，而同一形体结构究竟如何分析，表示什么样的文化涵义，必须有充分的文献和文物材料为证据，还必须具有正确的考据逻辑，使考据符合字理、语理和事理。考据虽然是对一个或数个单独的汉字，但必须考虑到汉字的构形系统，不能讲了一个字，扰乱了一批字。"《思考中医》对文字形体结构的分析，恰恰缺乏充分的文献和文物材料为证据和正确的考据逻辑，不考虑汉字的构形系统。如对"酉"字的释义，认为从酉字的直观结构看，酉为西加一，一就是易卦的阳爻，它表阳气，表太阳，一入西中，不就正好说明了日落西的这个过程。证之实际，日落亦正好处于酉的这个时候。如此随意解释，那么是否可以说"未"表示太阳在木上，"末"表示太阳在木下，等等，凡从"一"之字都和太阳有关。况且"酉"的结构并非西加一，酉本是一个象形字，本义为酒瓶，后来本义消失，被假借代表地支中的第十位。"酉"作为部首字，在汉字中凡由"酉"所组成的字大都与酒有关，如"酌"、"酤"、"酣"、"醉"、"酿"等字。又如对"脉"字的释义，为了牵强附会自己的观点，竟然提出脉字的形部月可作两个部首，一个是月亮的月，一个是肉。《说文》、《康熙》将脉置于肉部，是对一半错一半。说对一半是因为从形上讲，脉确实是由肉构成的。但是，如果从功用上，从更广义上讲，脉置肉部就有诸多不妥，它应该置于月部。那么，脾、肝、肺、肾、肠、胆等，是否也可置于月部。如此分析字形结构，不知与测字术的区别何在？如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阅(一)》记载自己所经验的一事说："戊子(1768年)秋，余以漏言获谴，狱颇急。日以一军官伴守。一董姓军官，云能拆字，余书'董'字使拆。董曰：'公远戎矣。是千里万里也。'余又书'名'字。董曰：'下为口字，上为外字偏旁，是口外矣。日在西方为夕，其西域乎？'问：'将来得归否？'曰：'字形类君，亦类召，必赐还也。'问：'在何年？'曰：'口为四字之外围，而中缺两笔，其不足四年乎？今年戊子，至四年为辛卯。夕字卯之偏旁，亦相合也。'果从军乌鲁木齐，以辛卯六月还京。"《思考中医》对脉字的解释，从方法上而言，与董姓军官的拆字术相似。其他如对会意字"湿"的解释，也存在着类似的问题，缺乏严谨科学的态度。
《老子》提出"道法自然"，"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强调要顺从万物发展之必然趋势，遵从事物发展的规律。《思考中医》也至少两次提到《老子》"道法自然"的著名论断，然而在对文字的解读中，却屡屡违背此原则，不顾汉字本身的规律而屡出"新意"。在此不妨借用《汉字与文化丛书》总序中的一段文字作为总结："汉字文化必须建立在汉字科学的基础上，不能违背汉字的发展规律，也不能违背文化的发展规律。汉字文化学是科学，不是幻想，更不是个人无根据的联想和猜测。", http://www.100md.com(邢玉瑞 陕西中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