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负重起舞的天使
中国医师协会2006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当前国内医生的子女愿意做医生的比例只有17%。在广东省卫生厅2006年组织的一次座谈会上，来自各医院的代表引用调查数据指出，现在90%的医护人员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从事医护工作。在这一点上，医生的子女们似乎也和父辈“心有灵犀”。
近年来，医生的职业形象一跌再跌。中国社会调查所2006年公布的调查数据表明，67.4%的受访者认为医生的声望在下降。中国医师协会2006年的调查也显示，90%以上的受访医生对自己的执业环境感到不满意，临床医师队伍人才不断流失，尤其是妇产科和儿科等风险性和责任性大的科室，专业队伍萎缩。
中国医师协会副秘书长陆君说，由于长期以来我国的医疗保障体制不健全、国家医疗投入严重不足，以及收受医疗回扣、红包等行业丑恶现象的存在，在医患矛盾中，人们往往直接把矛头指向医生，而忽视医疗本来就是一个高技术难度、高风险的行业等客观实际。
■医患危情愈演愈烈
据新华社报道，2006年11月25日下午2点30分，河北省衡水市第四人民医院内一科门诊传出一声惨叫，55岁即将退休的内科主任、副主任医师张某倒在血泊之中，一个手持砍刀的30岁男子，将该女医生的右手砍掉，左眼球砍出，身体多处受伤。张某经抢救右碗关节断肢再植，左眼球摘除，目前仍在治疗中。11月27日犯罪嫌疑人被抓捕，供认因该医生让做胃镜检查，自己认为价格高而实施暴力。
“近年来医患关系不断恶化、医疗纠纷显著增多、针对医疗机构和医生的暴力事件增加速度令人触目惊心。”陆君说，2005年7月中国医师协会对全国270家三级医院调查结果显示，医疗纠纷赔偿费医院年均达100万元，73.33%的医院出现过患者及家属殴打、威胁、辱骂医务人员；59.63%的患者对治疗不满意就围攻、威胁院长；61.48%的患者在医院去世后，家属在医院摆花圈、设灵堂；76.67%的患者对治疗不满意就拒绝交费、不出院等。福建、湖南、江西等地还发生了多起患者杀医生的恶性事件。
“从来没有哪种行业提供和接受服务双方的关系像医疗行业这样对立”，对于医患的关系恶化，有着20年临床经验、12年律师经验的北京市律师协会医疗事务专业委员会委员、北京市康盛律师事务所医学事务部主任王和平深有体会。
王和平介绍，近年来的医患纠纷案子呈现出几大特点：一是上升势头猛。他以北京顺义区某医院为例介绍，这家医院2004年全年医疗纠纷案子35起，2005年46起，而仅2006年上半年就已经达50起。二是诉讼标的逐渐增大，造成死亡的一般都在30万元以上，武汉某医院曾被判决赔偿300万元，广州的一个案子的起诉标的更是达到了超过1000万元的天价。三是有社会不良势力参与。社会上还存在一些职业化的“医闹”参与医疗纠纷的索赔，和死亡家属谈判，索赔比例分成，然后雇人聚众在医院闹事的现象。
“执业环境越来越恶劣是医生不愿子承父业和临床医生流失的主要原因，”陆君说。愈演愈烈的医患危情不仅损害了医生和医疗机构的权益，更损害了患者的权益。
“当一个医生面对患者时，不是首先考虑如何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水平，而是首先考虑怎样才避免惹上医疗纠纷，或在出现医疗纠纷后避免承担责任，那么治疗效果能否达到最好只有天知道了，”王和平不无感慨地说。
■矛盾激化谁之过？
2006年12月24日，新浪博客圈中，一个网名为“小雨”的深圳年轻医生在自己的BLOG上，将8幅本医院医护人员头戴迷彩钢盔工作的照片公之于众，原来，事件起因于一起医疗纠纷。纠纷双方孰对孰错需要等待法律的判决，但医患矛盾激化达到了令人心惊的程度却是不争的事实。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医生本应该是人类最崇高的职业，医患关系本应该是人类最美好的关系，是什么让这崇高和美好走了样？陆君认为，医护人员中确实存在着责任心不强、收取红包等个别丑恶现象，但总体来说，全国600万名医师的主流是好的。医患矛盾激化的主要原因游离于医疗本身之外。
中华医院管理学会2002年对326所医院调查表明，导致医疗纠纷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由于患者对医学知识的不了解，对疗效期望值过高而引发纠纷的占93.8%，希望少交医疗费的占51.5%，对治疗过程不满意的纠纷占37.6%，无理取闹的纠纷占49.5%；由于个别新闻媒体不负责的炒作，误导患者和家属造成的纠纷占88.6%；由于医疗保险制度改革，使患者自付药费比例增加引发纠纷的占34.77%；一部分医院由于医院体制限制，接诊医生和就诊人数的比例失调，其服务设施、服务环境远远不能满足日益增长的医疗服务需求增加，也是造成纠纷多的原因之一。
陆君认为，国家医疗投入不足、医疗保障体系不合理才是引发医患矛盾的深层次原因。有调查表明，我国现在有13亿人口，每年在医疗服务费用的支出上大约为7000亿元，相当于国民生产总值的5.4%，远远低于一些发达国家。例如，美国的这一比例是14%、瑞典是9%、韩国和日本等亚洲国家达到了5.8%~6%。
在这7000亿元中，国家付出的比重还抵不上患者个人付出的比重大。有调查显示，个人的消费在医疗服务费当中可能要占到60%。也就是说，在7000亿元里可能有60%是国民自己掏腰包的。而不能够享受医疗保障的群体通常就是农民、城市无业者等弱势群体。世界卫生组织2000年评估称，中国卫生医疗的公平性在191个国家和地区中，位列188位，倒数第四。
一方面，老百姓花了钱想获得最好的医疗服务，而现阶段的医疗投入不足和医疗机构难以提供百姓期望的服务形成了死结，越扣越紧。另一方面，医疗保障投入不足，有关部门把医院间接地推向了市场，把医护人员推向了与患者直接对抗的风口浪尖。“医院要自负盈亏，维持运行不足的部分费用要自筹。如果不从医药费上去挣，不从设备费用上去挣，这个自筹从哪里来？”陆君说。
■医生高呼“理解万岁”
2006年12月25日中午11点30分，北京市朝阳区一家中医医院的马大夫搓了搓有些麻木的脸，准备下夜班。“夜间根本不可能休息，每半个小时就会被患者叫一次，虽然大多数情况需要进行处理，但也经常有些患者是想从大夫这里获得安慰，”马大夫说。每当这时，这个身高近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就得使出浑身解数哄病人安下心来。这个住院医师负责15张病床的患者，他从前一天早上8点上班到现在已工作了近28个小时。
北京天坛医院神经内科二病房的张星虎主任介绍，上述现象在医院非常普遍，夜班大夫在工作了十几个小时后，一般都无法正常下班。“早晨8点下夜班是不可能的，医生一般还要查完房、处理过自己负责的患者才行，下班时往往都是中午了。”张星虎说，排班是不分节假日的，也无所谓加班不加班。住院医师实行24小时负责制，必须随叫随到。据记者了解，目前北京的一些人手较为充裕的医院病房中的住院医师一般5~6天一个夜班，一些人手少的医院则3天左右一个夜班。“医生大多不能正点吃饭，”有着医生经历的陆君说，目前我国临床医生的工作强度远远超出人们的想像，这种情况在患者集中的大医院中尤为突出。
由于医疗技术日新月异，在承担繁重的诊疗工作的同时，医师还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在继续学习上面，最后能够留给自己和家人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张星虎所在科室每天要搞集体学习，大夫们更是要在下班后抽时间自学新的医药学知识。
“我们都这样，没什么奇怪的，”张星虎所在科室的王展大夫这样描述自己繁忙的工作和学习生活。王展在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学习了8年并取得了博士学位。8年中，她的很多同龄人都已走上工作岗位并有了一定的基础，不少人已经为人父母。王展的爱人在另外一家三甲医院工作，两个人由于不是你夜班就是我夜班，在一起的时间都很少。
都认为医生收入高，那么，医生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呢。和王展一同从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博士毕业后到北京天坛医院神内二病房工作的宋田向记者大吐苦水：“医学院读了8年，等自己毕业时许多同龄人早就工作好几年了。别人以为我们医生收入很高，其实像我这样工作仅两年的低年资医师每月工资还不足2000元。”
北京要实医疗管理咨询有限公司的张驰总经理介绍，北京市2004年医院职工(包括在岗与不在岗)年平均工资28348元，76.44%的医生月收入平均在3000元左右，这与医疗行业高风险特征形成较大反差。现在，医院里的二线科室很难创收，比如说检验科、病理科的人员收入很低。而像儿科等收入少、风险高的科室的大夫流失现象非常严重。
“每当患者对我说‘大夫，全都托付给您了，我就觉得肩上的担子特别重’，工作累点、苦点倒不怕，关键怕患者不理解。希望全社会能够给医生创造一个平等的舆论环境，理解万岁，”张星虎说。
■医患权益均需保护
据新华社报道，2006年10月12日上午，云南平安中西医结合医院门口鞭炮震响，鞭炮声中还夹杂着人的哭声，几名披麻戴孝的人一边放鞭炮一边向围观的路人哭诉。接连几天，这样的情景都出现在云南平安中西医结合医院的门口。事件起因于一产妇在该医院身亡。据悉，这是一起由专职“医闹”导演的闹剧。
专职“医闹”出现在医疗纠纷索赔中已不是什么新鲜事。2006年10月，中国医师协会在北京、山东、湖南等地350所医院开展“医闹”调研，收回调查问卷115份。调查显示，完整填写调查问卷的115家医院中，前3年间“医闹”行为的发生率依次为89.58%、93.75%、97.92%；平均每所医院遭遇的“医闹”，2004年为10.48次，2005年增至15.06次，2006年达到15.31次。
康盛律师事务所医学事务部主任王和平说，“600万名医师也是13亿人民中的一分子，医师的合法权益包括诊断权、处置权、人身权等同样需要保护”。而且，医患关系持续紧张带来的后果不仅损害了医生的合法权益，更重要是的会给患者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一方面，由于职业压力，不少医生改行做其他工作，造成医疗人才资源流失。另一方面，以前，医生崇尚“只要有1%的希望都要用100%的努力来争取”，但现在，因为1%的希望，医生要承担99%的诉讼风险。为了“明哲保身”，一遇疑难杂症，不少医生不约而同地选择回避，最终吃亏的还是患者。
张驰则表示，“医闹”的出现不仅击中了医患关系持续恶化的软肋，也折射出我国缺乏医疗操作规范、透明的医疗事故评判机构等现状。据介绍，卫生部早已启动了“医疗风险预警和监测课题”，并对各医院的医护人员进行了多次规避医疗风险的培训，临床医师的法律知识和风险意识也有所加强，但若想在现阶段有效改善医患关系，除了医疗机构加强管理和医师人文教育外，更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他表示，希望媒体能够创造一个公平、宽松的舆论环境，患者能给予医务工作者多一些理解和宽容。
本报记者 徐亚静
编后：
西方医学界有句格言：任何一位名医背后肯定站了一排的灵魂。尽管医学科学技术在日新月异不断进步，但面对很多复杂的疾病，医务工作者尽管作出了最大的努力，依然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在中国如此，在发达国家同样如此。有些治疗不够理想，责任并不全在医生，患者应该接受现实。在医学科学不断探索和发展过程中，不仅需要医务工作者奋力拼搏求索，同时还需要全社会对医学科学内在规律加以认识和理解，医务工作者更需要广大患者给予支持和包容。一段时间以来，医患关系中出现了许多不和谐因素，医患之间彼此应有的信任关系遭到了破坏。对此，老百姓不满意，广大医务工作者同样不满意。近年来，为了维护正常的医疗服务秩序，政府有关部门出台了一系列法规和文件，如《医疗事故处理条例》、《医疗机构实行价格公示的规定》等。在刚刚召开的2007年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上，如何建立和谐的医患关系，再次成为会议的主要内容之一。我们相信，通过各个方面的努力，医患关系将逐步走向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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