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名利交织的“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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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春天的到来，学术会议也渐渐步入黄金季节。这段时间，本报记者接到不少电话报料称：有的学术会议，场上是学术交流的繁荣景象，场下却有一丝铜臭味在暗涌。众多医生对这种现象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最近，又有医生报料指一个正在召开的大型学术会议出现类似情况。于是本报记者亲临现场进行了深度采访。
阳历三月的一个周末，广州某五星级宾馆彩旗飘飘，出入会场的嘉宾们精神抖擞，这里，一场全国性的医学盛会就要隆重开幕。缴费，签到，领取胸牌和论文汇编，按号入座，次序井然，每个流程都有司仪指引。
国内外的专家们被众人簇拥着走上主席台，台下的年轻医生引颈相望，举起手中的数码相机对准心中的偶像，霎时，整个会场镁光灯闪烁不停。9点整，大会主席庄重致辞；10点整，来自韩国的专家开讲，同声翻译一丝不苟。有医生打开手中的录音笔，像小草渴望春风的抚慰，等待着权威的声音，回去后，他们将与同事分享这个学科的最新进展。
一切都很正规，很严肃，没有人怀疑这场学术大会的规格和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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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感谢状”在感谢谁？
上午11点，茶歇时间，王洁(化名)医生走出会场透气，聚精会神地在近千人的礼堂里听讲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对他这样没有参加大会经验的年轻医生，学术权威说一句他就唰唰唰地记一句，生怕漏下什么，他很珍惜这次学习机会。
就在刚才签到的地方，工作台上多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照相办证处。这个小小的变化引起了王洁的注意，他走过去，看见一个40多岁的医生背靠着广告牌的空白处，而工作人员调试着手中的相机准备给那位医生拍照。
“要办证吗？200元一个，拿回去做个纪念。”工作人员向王洁打招呼。“这是什么证啊？我不是交过参会费了吗？”王洁开始还以为每个参会人员都能免费办理，听说还要另外交钱，心里打鼓了，更想问个究竟。
工作台上有两个已经做好的“样品”，王洁拿在手中一掂，质地还挺好，只见上面工整地写着：“感谢某某教授在这次学术会议上的精彩演讲”，落款是这次大会组委会。王洁一看，挺眼馋的，这闪闪发光的“感谢状”摆在办公桌上，虽然不是全国科技进步一等奖，但是也能间接地说明其学术水平是不容小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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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写着别人名字的感谢状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爱不释手，心想，那名字要能换成“王洁”该多美啊。但是他转念一想：人家感谢的是演讲的专家教授，与我何干啊，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哪有机会演讲啊，连学术论文都没有提交，人家肯定不给办理。下半场的演讲就要开始了，他转身要走。
“你不是要办证吗，怎么走了啊？”工作人员问王洁。“我又没有演讲，怎么办？”王洁觉得这个工作人员很可笑：“我这么年轻，能像教授吗？”“没关系，你只要有报到证证明你参加了会议就可以。”工作人员解释说。
200元钱买个做工精美的“感谢状”，说实话，不贵，刚毕业的医学硕士，工作没几年就能在全国性的学术上盛会上演讲，谁不羡慕？物超所值!先办了再说!下半场的演讲已经开始，王洁已无暇顾及。缴费，拍照，压膜，也就半小时的光景，为王洁量身订做的感谢状新鲜出炉，工作人员告诉王洁，他实在太年轻了，“教授”两个字不合适，感谢状上还是写“王洁医生”更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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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洁把感谢状小心地揣在提包里，轻手轻脚地回到会场，打开录音笔的那一刻他发誓，好好钻研业务，一定要让提前到来的荣誉名至实归。
“越想越不对，花钱买了个感谢状，到底谁该感谢谁？是这次大会在感谢我呢，还是我该感谢这次大会？”当天夜里，王洁失眠了，他拨通了大学死党——本报记者的电话。毕竟是书生，记者明显地感觉到王洁的困惑或者说痛苦——对名利的渴望遭遇到了内心的不安。
追问：如此完善的“服务”
是谁在为参会者办理“感谢状”？是主办方还是承办方？是协办单位还是为大会服务的礼仪公司？为医生们办“感谢状”的单位能否代表大会组委会？办理“感谢状”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天，学术会议进行正酣，“照相办证处”虽然算不上水泄不通，但也人头攒动，可见“生意”还不错。在贵宾服务处，记者见到了这次大会承办方的负责人陈某，当问其是否知道有人在现场收钱办理“感谢状”时，其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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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记者了解，该大会主席是广州一家大医院某科室主任洪某(化名)，于是记者拨通了洪某的手机，洪告诉记者，为参会者办理“感谢状”是他让科室的医生和护士做的。
“既然是感谢人家，为什么还要另行收钱呢？”记者不解地问。“你有所不知，我们办这个大会亏得很厉害，这个会场还有旁边的展台包两天就是40万元，简直是天价啊!”大会主席洪某叫苦不迭。“参会者都是交过会费的，我想在这之前财务上是有预算的吧？”记者进一步问道。这时，洪某的助手周某(化名)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周某是这次大会的总协调人，他说：“来参加大会的都想带个纪念品回去，为了满足大家的需求，我们就开展了这项服务。”他介绍说，办理“感谢状”是严格操作的，一般的医生只写医生，不冠行政职务，在核实参会者业务职称的前提下才冠副主任医师或主任医师称谓，而且，真正在本次大会上演讲的国内外教授，大会组委会将免费发放“感谢状”。
“没有演讲的人，只要缴200元就能买一个‘感谢状’，是吗？”记者问道。“200元只能算是工本费，谈不上买与卖。”周某认为现场制作“感谢状”是为了完善大会服务，而不是为了赚钱，他告诉记者，本来打算是给每个参会者免费发放一个的，但后来发现会务费用收少了，只能现场收钱制作。“没有演讲的也可以办‘感谢状’，甚至连论文都没有提交的，也能买个‘感谢状’吗？”针对记者的疑问，周某解释说：“国外的学术会议也是这样的，只要您参会了都有‘感谢状’。”按周某的意思，颁发“感谢状”俨然已是国际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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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参会者告诉记者，真正在乎这个“感谢状”的还是那些民营医院的负责人，公立医院纪律太严，你有没有去上台演讲，医务科以及院领导都知道，一般人不会犯这个傻，但对民营医院的医生就不一样了，有个“感谢状”摆在那里，不失为提高身价的好办法。
那么，这次大会已办理了多少“感谢状”呢？到底是哪类医生办理得多呢？大会总协调人对此三缄其口。
议论：难逃聚财之嫌
王洁告诉记者，这次全国性大会上，有几个国内响当当的专家做大会的名誉主席或主席，最重要的有韩国专家的演讲，因此在业内很有吸引力。参会的专业医务人员来自全国各地，有公立医院也有民营医院，据王洁估计，参会人员近千人，那么，这里面有多少人花钱办了“感谢状”呢？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葛建军是安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胸外科主任，其曾在日本做过两年的访问学者，对于国外学术会议的操作方式比较了解，其在电话里告诉记者，国外的“感谢状”是大会组委会事先准备给演讲嘉宾的，从理论上讲只颁发给对大会有特殊贡献的人，一般情况下，大会组委会按照每个嘉宾演讲顺序作为“感谢状”编号，针对其演讲的具体内容题写相应的感谢辞，“学术是很严谨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是很严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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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现场收钱办理“感谢状”一事，葛建军认为洪某的解释很是勉强，“怎么会亏钱呢？至少是可以收支平衡的。”在葛建军看来，一家医院的科室能举办这种全国性的大型学术会议，不仅是该科学术带头人的光荣，也是该科、该院的光荣，这种情况医院一般会给经费补贴，不可能让科室贴钱做赔本的买卖。
“要我说，这种做法缺乏客观性，缺乏公平性，缺乏公信力。”董玉整是广东省医学伦理学研究中心副主任，他认为，只要有报到证或有医生证就能现场订做“感谢状”，没有尊重最起码的客观事实，因此缺乏客观性；台上的演讲者是靠几十年的道行才获得专家教授的称号，他们获得“感谢状”名副其实，台下的后生只要缴200元就能买个“感谢状”，是对台上演讲者的不尊重，也缺乏公平性；这样的做法会使假“感谢状”狐假虎威，真“感谢状”反而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如此，这样的会议只能被人当作捞取名利的场所，而不是学术交流的平台。
那么，举办规模如此庞大的学术会议经费来自哪里？会不会亏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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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在这次学术会议现场看到，礼堂的旁边专门设有一个展区，展览与该学科密切相关的医疗器械，大小展位不下30个，而且在步入礼堂的走廊里，还张贴着个别民营医院的大幅招聘英才的广告。据了解，无论是广告还是展位，都要按照面积和位置交付价格不菲的参展费。
记者另从沈阳某家医院的科教处了解到，该院为了调动学术带头人开展科学研究与学术交流活动的积极性，医院决定从上级单位下拨的科研活动经费中划出一定数额作为学术活动经费。该院的学术活动奖励及经费管理使用办法第十五条规定：凡是以该院为第一单位主办或承办具有一定规模、学术水平和影响的国际、国内学术会议，医院将给具体科室20,000元以内的会议补贴。记者还了解到，在职医务人员被国际重要学术会议特邀作为大会报告者，医院奖励会议补贴5000元；被国内重要学术会议特邀作大会报告者，奖励会议补贴2000元。
举办一次大型的学术会议，主办方或承办单位的经费来源至少有两个途径，所谓的亏本亏在哪里呢？本次大会主席无奈地告诉记者，有很多来听会的人并没有按照正常途径交纳会务费，而是凭借关系或趁机混进来的，因此造成会议经费超出预算。但是河南省人民医院宣传科主任魏妍平认为这个理由不能成立，因为医生参加会议医院是给经费的，没有谁为了节省几个会务费去想歪点子，退一步说，即使有人混进去听演讲，但是租借场地的费用已经是固定的，不能因为多了听课人员宾馆就会加收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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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来，通过现场收钱办理“感谢状”弥补会议超支的理由似乎不能成立。
反思：盛名下的“双赢”
据记者进一步了解，这次大会的主办方是某医学会的专业分会，承办方是省级医学会，而出任这次大会主席的某专家只是协办单位的学术带头人，那么，这三家机构在这次会议中是怎么合作的呢？有专家认为，在这件事情中，如何处理好承办方与协办方之间的关系很关键。
在发稿之前，记者又一次联系该医学会负责人，得到的答复是她对现场收钱办理“感谢状”一事不知情。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副主任医师告诉记者，这种花钱就能办个“感谢状”的现象与在大街上帮别人私刻公章、做假学历又有什么区别呢？大街上“办假证”者是执法部门的严打对象，而在这种学术场合，弄虚作假者却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这也是学术腐败的一种。”
更有参会者认为，医学会应该发挥监督作用，而不是一味地配合大会主席的工作，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医学会既然被赋予了某些政府职能，就有义务净化学术风气。
提起现场收钱办理“感谢状”一事，董玉整教授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认为，现在社会舆论对医疗机构有微词，本来医药企业赞助学术会议已是很敏感的事情，现在又涉嫌自己亲自操刀“敛财”，让患者如何尊重医生，如何尊重整个医学界呢？, http://www.100md.com(刘景峰 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