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无远志
文/刘夙
如果你去韩式餐馆吃饭，一定能点到拌桔梗这道小菜。的确，桔梗根制的泡菜可谓朝鲜名菜，朝鲜族民歌中有一首很著名的《桔梗谣》(音译为“道拉吉”)，就是歌咏挖桔梗的生产活动的。在中国，桔梗虽然也常被当成野菜食用，但它作为药材的名气要比作为食材的名气更大。从《神农本草经》开始，桔梗就见于本草书记载了，此后一直被当成一味常用中药，主要功用是“开宣肺气，祛痰排脓”。今天，桔梗更常被用于祛痰，而且还有了桔梗流浸膏、桔梗酊这样的制品。
无独有偶，另一种名为远志的中药，今天也常被用于祛痰，而且也有远志流浸膏、远志酊这样的制品。《神农本草经》同样记载了远志，而且还列为上品，但和桔梗不同的是，远志在古代更多地被用做一种“安神药”，古人认为它能“益智强志”，所以给了它“远志”这个古怪名字。直到今天，在一些号称能“补气安神”的成药中，远志还是主要成分，甚至常常和人参搭配使用。
服用过桔梗制剂或远志制剂以治疗咳嗽多痰的人，往往对这两味药的药效深信不疑——不是吗？只要少许桔梗酊或远志酊下肚，马上就觉得恶心反胃，一恶心反胃，喉间便觉松动，于是先前使劲咳也咳不出的痰，便轻轻松松顺势而出了。怎么能说没有效呢!
, 百拇医药
不错，现在中国所有的药典和药物手册，都是这样介绍这两味药的，说它们可以刺激胃黏膜，引起轻微的恶心，从而“反射性地刺激呼吸道腺体分泌增加”，使痰液稀释，便于排出。它们因而和碘化钾、氯化铵等西药一起被归于“恶心性祛痰药”之列。说它们无效，恐怕不仅是中医，连一些西医大夫一时也不敢相信。
但遗憾的是，事实正是如此。桔梗和远志之所以让人服用之后觉得恶心，是因为它们都含有皂苷(也叫皂甙、皂素)。皂苷是一类很常见的植物天然产物，它的分子一端是非极性基团，亲油而憎水，另一端则是极性基团，憎油而亲水。这种结构和肥皂、洗涤剂的分子结构一模一样，所以把皂苷加到水里，一振荡，就会像肥皂水一样出现泡沫，皂苷之名正是由此而来。在肥皂传入中国之前，中国人习惯用皂荚树的荚果煎汁洗衣，就是因为皂荚含有丰富的皂苷。同样，在肥皂发明之前，古欧洲人也习惯把一种石竹科的小草捣碎，挤出汁来洗衣服，也是因为它含有丰富的皂苷，这种小草因而有了“肥皂草”(英语soapwort)的名字。所以，服用皂苷之所以会恶心，也就不难理解了——这就像我们喝肥皂水，一样会觉得恶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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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中国，西方的传统医学也把一些含皂苷多的植物当成祛痰的草药，上面提到的肥皂草，就是比较常用的一种。此外如产于西亚和欧洲的毛蕊花(mullein)，是用叶子榨汁或浸膏服用，产于北美洲东北部的美远志(Seneca snakeroot)，和中国的远志一样用根入药。可见恶心可以化痰，不仅仅是中医的“发现”，而是东西方传统医学的共识。
可惜，这个共识不过是基于服药者的主观感觉，并不可靠。现代医学认为，不光是桔梗、远志、肥皂草、毛蕊花、美远志这些草药，一切“恶心性祛痰药”——包括上文提到的碘化钾、氯化铵，此外还有愈创木酚甘油醚等——的效果都是十分可疑的。迄今为止，还没有一种“恶心性祛痰药”的药效通过了现代医学的检验。
甚至，连“祛痰药”(expectorant)这个提法，都已经过时了。“祛痰药”可分三种，除“恶心性祛痰药”外，还有“刺激性祛痰药”和“稀释性祛痰药”。前者主要是一些挥发性物质，吸入体内后会对呼吸道产生刺激作用，因此它的“药理”实际上是和“恶心性祛痰药”一样的，也没有确切的临床证据能够证明。后者的代表如N-乙酰半胱氨酸(通用名痰易净)，可以破坏痰液中黏蛋白的二硫键，从而使黏蛋白变性，黏度降低，于是痰液变稀，得以顺利咳出；胰脱氧核糖核酸酶，可以分解黏蛋白。但这类药通常被认为至多对那些痰中含很多黏蛋白的患者有一定作用(同时也有很大的副作用)，对其他患者是几乎无效的；更不用说用酶制剂来对付痰，正可谓“割鸡焉用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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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些药物都没什么效果，那么用什么办法才能有效地化痰呢？其实最有效的办法非常简单，而且非常直观——就是多喝水。只要体内有充分的水分，痰液自然会变稀，也就用不着再使用什么“祛痰药”了。所以，现在国外的药物分类已经不再有“祛痰药”这一门类；在谷歌上搜索expectorant一词，出来的页面几乎全是介绍草药的。只有中国的药典和药物手册，还顽固保留着“祛痰药”这一名不副实的药物门类，还顽固地把桔梗制剂和远志制剂列在其名下，仿佛真的有什么效果似的。
我想，现在是应该重新认识桔梗和远志的用处的时候了。桔梗除了做菜，还是一种不错的观赏植物；而远志，就让它安安静静地做一棵长在山边田头的小草吧。
2007.09.23, 百拇医药
如果你去韩式餐馆吃饭，一定能点到拌桔梗这道小菜。的确，桔梗根制的泡菜可谓朝鲜名菜，朝鲜族民歌中有一首很著名的《桔梗谣》(音译为“道拉吉”)，就是歌咏挖桔梗的生产活动的。在中国，桔梗虽然也常被当成野菜食用，但它作为药材的名气要比作为食材的名气更大。从《神农本草经》开始，桔梗就见于本草书记载了，此后一直被当成一味常用中药，主要功用是“开宣肺气，祛痰排脓”。今天，桔梗更常被用于祛痰，而且还有了桔梗流浸膏、桔梗酊这样的制品。
无独有偶，另一种名为远志的中药，今天也常被用于祛痰，而且也有远志流浸膏、远志酊这样的制品。《神农本草经》同样记载了远志，而且还列为上品，但和桔梗不同的是，远志在古代更多地被用做一种“安神药”，古人认为它能“益智强志”，所以给了它“远志”这个古怪名字。直到今天，在一些号称能“补气安神”的成药中，远志还是主要成分，甚至常常和人参搭配使用。
服用过桔梗制剂或远志制剂以治疗咳嗽多痰的人，往往对这两味药的药效深信不疑——不是吗？只要少许桔梗酊或远志酊下肚，马上就觉得恶心反胃，一恶心反胃，喉间便觉松动，于是先前使劲咳也咳不出的痰，便轻轻松松顺势而出了。怎么能说没有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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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现在中国所有的药典和药物手册，都是这样介绍这两味药的，说它们可以刺激胃黏膜，引起轻微的恶心，从而“反射性地刺激呼吸道腺体分泌增加”，使痰液稀释，便于排出。它们因而和碘化钾、氯化铵等西药一起被归于“恶心性祛痰药”之列。说它们无效，恐怕不仅是中医，连一些西医大夫一时也不敢相信。
但遗憾的是，事实正是如此。桔梗和远志之所以让人服用之后觉得恶心，是因为它们都含有皂苷(也叫皂甙、皂素)。皂苷是一类很常见的植物天然产物，它的分子一端是非极性基团，亲油而憎水，另一端则是极性基团，憎油而亲水。这种结构和肥皂、洗涤剂的分子结构一模一样，所以把皂苷加到水里，一振荡，就会像肥皂水一样出现泡沫，皂苷之名正是由此而来。在肥皂传入中国之前，中国人习惯用皂荚树的荚果煎汁洗衣，就是因为皂荚含有丰富的皂苷。同样，在肥皂发明之前，古欧洲人也习惯把一种石竹科的小草捣碎，挤出汁来洗衣服，也是因为它含有丰富的皂苷，这种小草因而有了“肥皂草”(英语soapwort)的名字。所以，服用皂苷之所以会恶心，也就不难理解了——这就像我们喝肥皂水，一样会觉得恶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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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中国，西方的传统医学也把一些含皂苷多的植物当成祛痰的草药，上面提到的肥皂草，就是比较常用的一种。此外如产于西亚和欧洲的毛蕊花(mullein)，是用叶子榨汁或浸膏服用，产于北美洲东北部的美远志(Seneca snakeroot)，和中国的远志一样用根入药。可见恶心可以化痰，不仅仅是中医的“发现”，而是东西方传统医学的共识。
可惜，这个共识不过是基于服药者的主观感觉，并不可靠。现代医学认为，不光是桔梗、远志、肥皂草、毛蕊花、美远志这些草药，一切“恶心性祛痰药”——包括上文提到的碘化钾、氯化铵，此外还有愈创木酚甘油醚等——的效果都是十分可疑的。迄今为止，还没有一种“恶心性祛痰药”的药效通过了现代医学的检验。
甚至，连“祛痰药”(expectorant)这个提法，都已经过时了。“祛痰药”可分三种，除“恶心性祛痰药”外，还有“刺激性祛痰药”和“稀释性祛痰药”。前者主要是一些挥发性物质，吸入体内后会对呼吸道产生刺激作用，因此它的“药理”实际上是和“恶心性祛痰药”一样的，也没有确切的临床证据能够证明。后者的代表如N-乙酰半胱氨酸(通用名痰易净)，可以破坏痰液中黏蛋白的二硫键，从而使黏蛋白变性，黏度降低，于是痰液变稀，得以顺利咳出；胰脱氧核糖核酸酶，可以分解黏蛋白。但这类药通常被认为至多对那些痰中含很多黏蛋白的患者有一定作用(同时也有很大的副作用)，对其他患者是几乎无效的；更不用说用酶制剂来对付痰，正可谓“割鸡焉用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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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些药物都没什么效果，那么用什么办法才能有效地化痰呢？其实最有效的办法非常简单，而且非常直观——就是多喝水。只要体内有充分的水分，痰液自然会变稀，也就用不着再使用什么“祛痰药”了。所以，现在国外的药物分类已经不再有“祛痰药”这一门类；在谷歌上搜索expectorant一词，出来的页面几乎全是介绍草药的。只有中国的药典和药物手册，还顽固保留着“祛痰药”这一名不副实的药物门类，还顽固地把桔梗制剂和远志制剂列在其名下，仿佛真的有什么效果似的。
我想，现在是应该重新认识桔梗和远志的用处的时候了。桔梗除了做菜，还是一种不错的观赏植物；而远志，就让它安安静静地做一棵长在山边田头的小草吧。
2007.09.23,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