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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10259370
知识社会中的中医学
http://www.100md.com 《医学与哲学》 2000年第4期
     作者:何裕民

    单位: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 200032

    关键词:

    医学与哲学000410中图分类号:R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0772(2000)04-0027-03

    一

    写这么一篇文章,完全出自一种冲动。在上个世纪末(1999年)的某地方中医药学界,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之事,一个中年学者写了一篇《变亦变,不变亦变》的探讨中医学发展之论文,孰知竟引起一场风波。具体的细节,不便多说,总之,讨伐声不断,上纲定性者有之。笔者对该学者文中的观点并不全部赞同,该文确有见解偏颇甚或是失误,然而,这只是纯学术问题,自可通过学术研讨,加以澄清。至少,文之初衷,倡导中医学应该变,必须变(对此,本人完全赞同),每个业内人士应有强烈的忧患意识,这应该是基调,这应被视为现时代中医师的必备素质,如果连这一点都要怀疑指责,那就太让人扼腕了。当然,变的基调下,可有不同变法,这是具体选择问题,应予允许。因为俗话说:“条条大道通罗马”。现在的世界,日趋成为多极化的“村落”,文化的多元性、政体的多元性、社会企业结构的多元性并存。在这种氛围下,难道不允许一门学科发展途径的多种选择?退一步说,如中国的改革开放20年,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动,一切按原有条件进行,以两个“凡是”为指向,能有今天的蓬勃态势吗?社会发展如此,学科发展,特别是传统学科的发展,何尝不是这样?笔者并不危言耸听,中医药学半个世纪来举步维艰,难有大的作为,原因很多,其中主要因素之一就是有一股反对“变”的强大势力,就是因为对“变”预设了这样那样的前提和不可逾越的“障碍”,是到了唤醒整个中医学人士强烈忧患意识,立志图新,奋发变革的时候了,本文愿为此摇旗呐喊,充当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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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新中国成立这半个世纪,恰恰是世界范围内新的知识社会(或曰后现代社会,信息社会),孕育发展,世界科学、文化,包括现代医学发生质的巨变,乃至誉为飞跃都丝毫不为其过的时期。只要看看90年代仅仅10年间现代医学急剧增加的新知识、新信息,就足以让我们中医学人士汗颜。它的总量,几乎超过了上个世纪(指20世纪)过去的90年。而这一剧增趋势还将呈加速度态势发展。在这种背景下,中医界人士视而不见的“鸵鸟”政策是无济于事的。因为,中国的国门已经打开,世界已经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村落,有学者甚至预言,要不了多久,传统意义上的民族、国家、政体也会逐渐淡化,欧洲不就是典范吗?在这一历史时刻,我们的中医学,只有在与世界科学、世界文化,特别是世界医学的交流融汇中才能生存下去,才能得以发展。而这种交融,首当其冲的就是中西医学的对话,要进行对话,重要的一条是双方(指中西医学)在相对意义上具有对等发展态势,就像是两个谈判或合作对手。否则,无从对话。而循今天之途,要不了多久,中医只能作为历史遗产中的一部分,供后生们瞻仰、温故、检讨,或只能作为可有可无的保健补充手段(就像《变》文作者所想象的那样,只是种临床陪衬)。到了那个时候,国人除了徒发感叹,又一次哀伤一大文明成就的再次没落外,还能作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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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世界已进入知识社会之新时代了。这一时代,是人类继农业革命、文艺复兴、资本主义革命以来的又一次大的飞跃,或曰突变。对此,明智者谁都不会置疑。她的变化将涉及到世界的方方面面,从社会、政体、国家,到科学、技术、文化,以及日常生活等各个层面、角落。且这些变化都将是彻底的,亘古未有的。学者们如是说:“短短几十年里,社会重建自己——它的世界观、基本价值观、社会和政治结构、人文科学、主要的制度。50年过后(指从80年代算起)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时出生的人甚至无法想象他们的祖父母所生活的以及他们的父母所出生的世界”(《后资本主义社会》美.彼得.德鲁克),这并不言过其实。若从历史的角度作一纵观,也曾有过这样的时期。15世纪前后始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18~19世纪之交的欧洲,都经历过这样的剧烈变革。在文艺复兴运动中,不仅一大批新兴城市几乎一夜间成了欧洲的中心,而且,医学也打出了告别中世纪,告别希氏和盖仑的旗号,孜孜于实证性的、以解剖为主体的研究,以全新的面貌,从中世纪成为神学婢女的宗教医学中脱胎而出,为西方医学的近现代发展,奠定了实证性的基础。而在18~19世纪的资本主义诞生时期,在文艺复兴后近300年实证研究的基础上,以魏尔啸细胞病理学为标志,建构了现代西医之体系。两次社会大变革,诱发了西方医学的大跃迁,造就了近现代西医学之体系。而始于20世纪后半叶的信息革命,以及以此为标志的知识社会的降生,同样正在触发西方现代医学的一次巨大的变革,新知识、新技能、新方法像潮水般地涌来,西方医学正在惊呼医学的总体,从观念,到方法、到知识、到技能、到服务方式,都将发生质的变化。其实,人类基因研究、生物医学工程进展等昭示了这一点。如在这一社会变革的重要时刻,中医业内人士还笃悠悠地鼓吹以“不变”(或曰某某前提、原则,框架不变)应对瞬息万变,“哪管风雨欲来,我自巍然不动”,那他只能被历史发展的巨轮甩在身后,成为今后历史学家的笑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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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很显然,在变革的时代,在知识社会日趋临近之际(有学者认定:21世纪头10年20年,将完成向知识社会的转型过程),中医学若仍想屹立于世界医学之林,而不只是博物馆里的古董或书斋里的历史,或人们偶尔为之的保健配角,就必须直面现实,急流勇上,变革旧学科,开创新视野。这种变革不应有预设的框框,预设的前提,预设的基本体系;只应遵循科学精神,抱有积极进取态度,讲究科学原则,注重科学方法。既要注重发掘、宏扬传统医学中有价值的观念、知识、技能,并努力加以提升,又要勇于舍弃已陈旧了的或不合时宜的学科内容,在具体做法上应强调允许多元探索,多模式研讨,“摸着石头过河”。总之,以变革为动力,以变革为枢机。不断创新,不断探索,不断充实旧有内容,才是科学的本质特点。其中,尤以创新和探索未知世界更属重要,这是科学发展的内在驱力所在,也是科学促进社会发展的源源不断动力表现。

    鉴于严峻的现实,在知识社会时代,中医学必须急速地扩大自身的科学内涵,这主要体现在迅速增加有价值的信息上,同时淘汰已过时的认识。这可以通过不断拓展新的学科领域(如关注病前、病后状态),不断探索新的健康难题(如纠治亚健康,提高生存质量),不断对已有学说给出新的更为贴切的阐述(如对传统理论中很多带有浓厚自然哲学韵味的内容进行现代阐述),不断深化对一些生命现象和机理的科学认识(如加强对心身相关的现象、循经感传现象、对内脏机能间的协调关系等的机理研究),不断建立起新的符合知识社会需求的医疗和健康保障网络,不断形成新学科(如促成健康医学、体质医学等的诞生)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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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在我们看来,任何具体的科学知识都有一个陈旧周期(唯一例外的可能就是神学学说),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恩格斯一百多年前就曾经说过“科学的历史,就是这种荒谬思想(指旧有理论认识)渐渐被排除的历史,是它被新的、荒诞性日愈减少着的荒谬思想所代替的历史”(《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信》)。因此,只有用新的知识淘汰旧的知识,科学才能发展。中医学也不例外,十多年前,我们就在《差异困惑与选择》一书中提出要对中医理论体系进行解构与重建。而时至今日,对现代的中医人士来说,变革旧框架,重建中医理论体系,不是该不该要不要的问题,而是怎样做,从何切入的问题,以及整个中医界如何更好协作、协同的问题。否定这种必要性,那他也许是个浓厚的民族文化拥戴者,但决不是个科学工作者,因为缺乏了起码的科学常识。我们赞赏的是既具备科学精神,又有民族情感的中医学探索者。

    我们并不认为中医理论体系中一无所是,一无所长(这是错误的,是民族虚无主义的体现),相反,我们认为中医理论体系中有很多内容很有价值。在知识社会仍会有重要作用。例如,指导思想中,讲究与自然的和谐(蕴藏于天人合一观中),讲究整体相关(见整体观念),讲究内在自组织自协调思想(体现于阴阳五行学说之中),注意功能态(见“气论”),注意对不同生理及病理状态的调整(辨证论治),注重对个性特征的把握(体质学说)等,都是重要的,依然有其指导价值的。然而这只是些自然哲学观念,或只是些指导思想。它们都需要细致化、具体化,才能成为十分具体的科学知识,才能对未来人类的保健活动提供切实而具体的帮助。这个哲学思想科学知识化的过程也是需要探索创新的,也是需要汰旧迎新的。因为具体的科学知识,一定有其时间性特点的,一定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认知手段的提高、认识水平的深化而不断更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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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中医药学中有许多属于技能性、应用性的知识,这是医学的技术特征使然。这些内容中的大部分在知识社会时期仍将有其实用价值。然而,今非昔比,明更非昔可比。这些内容也有一个推陈出新的发展要求。须摈弃不适时宜的、提升仍有价值的、创造知识社会所需要的新内容。例如,就大的而言,传统中医学面对的主要是农业社会中的健康问题,随着日趋进入知识社会阶段,健康问题也会起很大变化。较之过去,当今社会不仅仅疾病谱已有了根本性改变,即便是症状和体质,也有很大不同。举一极端例子,同为疲劳,当今知识社会色彩比较浓烈的大城市中,以往所表现出的以体力过度透支为主的疲劳(力劳所伤),已让位给了由紧张、竞争、压力或脑力劳动所致的慢性疲劳(有人甚至创造了“脑累”这一新名词)。这两者虽同为疲劳,却旧药难医新病,后者对中医学来说,也是个全新的课题(在我们看来,现代疲劳也不等同于中医理论所说的“劳神所伤”,两者从机理、临床表现、诊治要点、用药,均有较大不同)。又如,同为冬令进补,以往推崇的是参、芪、归、胶类的补益之品,当今社会人的体质已起了很大的变化,虚弱已不多见了,高脂、高粘、高糖、高血压、肥胖已成为主要健康之敌,补益之剂对这些人来说,大多属于忌讳之列。要不了多久,这一趋势将更为明显。因为有预测表明,知识社会中从事一定体力劳动的仅占1/8(在过去的中国,占80%~90%),社会将主要有两大类劳动者组成:知识分子和服务业者。工作性质的截然不同,社会对医学的需求也将发生根本改变,必须以变应变,这是起码的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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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仍有很大应用价值的技能或方药,在新的历史时代,同样有变革的必要。人们不会再满足于又苦又涩的汤剂,不会满足于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解释,不会满足于过于传统的“阴啊”、“阳啊”的理论阐述……,知识社会的主要成员都有着较高的知识水准,他一定会要求给出一个更贴切的解释,他对自身的健康也更加看重,黑而苦涩、机理不明、成分不清的中药,他会本能地加以拒绝。这些都要求中医学人士奋起努力,以变应变,并不断扩充自己的知识储备,迎合新的知识社会时代之需求,赋予中医药学以浓厚的时代气息。

    六

    知识社会的变革涉及很多方面,一篇文章根本无法讨论太多的变革问题。可以预料,在知识社会,医疗形式、保健方式都将有质的改变。传统中医刚刚完成从走访式行医或坐堂式行医向医院就诊式的改变。而新的社会,医院式医疗虽然仍有需要,但不再是主要形式,社区的、家庭的、网络的、全球的健康服务也许成为主体。中医学所面临的竞争无疑将会更残酷。在这种形势下,拥有被服务对象更多的健康信息者将成为赢家。不仅如此,人们的健康需求也将明显提高,无病保健将成为时尚,此时,光凭舌诊脉诊等传统四诊能作出有效的病前微观判断?显然不能。此时,不变,只有被淘汰出局一种结果,这就是竞争社会的铁的规律。所以,“变亦变,不变亦变”,这是客观形势使然,不以任何中医界人士美好愿望为转移。为此,只能以变应变,跟上时代,这样做的关键是如何掌握主动,把握先机,做到既迎合时代,又能宏扬传统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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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最后,我们只想赘述几点,在飞速发展的时代,在信息爆炸的知识社会,中医学不进则退,不变则死!这“变”是历史进步的趋势,学科发展的客观逼迫;这“变”将是伤筋动骨的,甚至是脱胎换骨的;若扬弃或“变”发生在质的层面,这就是理论体系的重建。早在80年代中期,国内文化学者就在呐喊:“重建中国文化”,医学可视为文化的一个子系统,“重建”又有什么可怕的?要变,要重建,要迎合时代,要掌握先机,就得学习,就得尽可能多地掌握知识社会的信息,而不应有所排斥,更不应有门户之见;要学习的,首先是现代生物学知识、现代医学知识,羞答答地回避这一点,或舍近求远,又为了什么呢?其次,变的过程中,除应遵循一些基本原则,讲究科学精神,与时代同步,宏扬传统精华外,不应有其他附加的前提或条件。而且,应允许多元化探索、多途径追寻。

    社会急速前进的步伐留给我们中医界的时间已不多了。其实,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中国改革开放20年了,质的变革有,从所有制到政治体制、经济体制、企业改制,中国不仍旧是个社会主义的中国。中医学亦然,许多人耿耿于怀,阴阳五行不说了,还算不算中医?若我们的思想观念中,我们的理论分析里,贯彻着二分法的精髓,注重机体内在协调,内在制约与促进的并存,注重不同功能之间的错综联系,难道就不算中医?难道不是阴阳学说的进步?对于本民族文化中的精华,有民族情感的人,是不会轻易丢弃的,但不等于一定死守阴阳五行之类形式或表述方式,因为形式表述只是外套而已。对此,大可不必惊呼这还算不算中医!?那还有没有中医味!?难道只有穿长袍的才算是中国人,穿西装带领带的都成了洋夷?

    一个学科只有在不断创新、不断变革中才能获得进步,获得发展!

    不要再拒绝变革了,不要再拒绝探索了,不要再拒绝扬弃了。

    作者简介:何裕民(1952~),男,浙江义乌人。上海中医药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收稿日期:2000-01-14, http://www.100m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