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妈妈……
这原本是作者写的两篇稿子，分别叙述了她在中国和德国亲眼目睹的两件事，两个妈妈。尽管她们一个是中国母亲，一个是德国母亲，尽管母亲们是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矛盾焦点上，一个要忍，一个不忍，但她们都是好妈妈。因为她们有着好妈妈的共同品质：爱孩子、善良、正直、负责任。
好妈妈是不忍的
这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妈妈。
我在某饭店游泳池的前厅偶尔看到她时，她正站在大厅的一个角落好像跟什么人生气，激烈大声的控诉引起许多过路人的注意。低头静静听她讲话的是一个饭店服务员。他们身边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两个幼童在玩耍……又是一起服务不周的纠纷吧，我想。
我们同去的一帮大人孩子涌入游泳池。池里人不多，只有一女一男。水很凉，孩子们一沾水便大呼小叫起来。大约20分钟之后，见那前厅服务员一路直奔水中那位女士：“对不起，那个带孩子的客人一定要您道个歉。”服务员一脸难色。我听出来了，是池中这个女人与前厅那个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先是远远地站在泳池大门口，也许不知池里女人会如何反映，她不安地来回挪动着自己的双脚。听到服务员的开场白，她一边快速奔向池边，一边大声说：“水凉，孩子大叫，你可以同他们好好讲，但怎么能大叫大骂，还把椅子扔进水里吓唬孩子呢？我们还没开始游就被吓出去了。刚才孩子跟我说，他们再也不到这里来游泳了。”水里女人一副凶巴巴相：“水凉也不能那么大叫呀，别人还游不游了？再说这儿也不是为你们一家开的，这孩子影响别人的兴致，你知道不知道？”母亲反唇回击道：“我只知道这里是公共场合，知道你没有权力这样对待孩子!你给他们的印象好像社会上尽是坏人。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她顿了一下，提高嗓门建议道：“看来，只有你能改变他们的看法，至少要让他们认为人是可以沟通的。”
水里女人不依不饶，岸上母亲便又进一步疏通：“你可以不向我道歉，我是成人，可以理解你的行为。但是孩子们不能理解。我希望你能向他们说点儿什么。”我在一旁已听得很明白，不过暗暗也替母亲为难，你这不是白说吗，能做出这种粗暴事情的人怎么会向小孩子低头认错呢？
然而母亲仍坚持着不肯走，死死咬住一个要求不放：“为了孩子，你要道歉!”水中女人不再吭声，过了一会儿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话：“为了孩子，……那好吧!”事情由此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她大声把两个孩子招呼到池边来，然后先说自己游泳如何如何好，还表示愿意亲自表演一番。两个孩子看到刚才还凶神般的阿姨转为笑脸，并费力地为他们表演仰泳、蝶泳，神情开始放松，大的还说：“这个姿势我也会。”其实到最后，这个阿姨连一句直接道歉的话都没说，但是站在一旁的母亲对缓和下来的气氛已经很满意。孩子们观察了母亲做事的全过程，终于看到了母亲苦心得来的结果：这个社会是可以沟通的。
这是一个好母亲，她并不认为三四岁的孩子的看法便无足轻重，她也没有陷入欺负与被欺负的狭隘意识而大打出手，她更不在乎花了钱没有游成泳这个物质损失，全力坚持的就是修正一个有可能给孩子造成错误印象的社会现象。凡事要尽力对孩子有个理智的负责任的交待，这应是我们这个时代教育者的特征。
让我很感动的还有那个水中女士，她虽然鲁莽粗暴，但为了孩子最终艰难地选择了妥协。她的转变使我对我们的社会又多产生了一些信心。两个成人在发生激烈矛盾时却在一个共同的前提下达成了共识，这就是“为了孩子”。这个共识难道不应作为我们社会的公德而大力提倡吗？而那位理智的好母亲难道不是提高我们今后几代人素质的最根本的基础保证吗？
我敬佩这个年轻的母亲。
好妈妈是会忍的
这是我从德国汉诺威市的大街上拾来的故事。
那天我正在一家甜食店转悠，听到身后一声柔柔的“对不起”，我立即让开身，不想从背后接二连三地走出一队人。打头的是母亲，手里挎着娃娃筐，里面睡的女婴大约2个月大，母亲后面跟出来的是3个高矮不等的男孩。大的有6岁，二的约5岁，最小的也就3岁。这一队人是有备而来的。妈妈先在柜台前迅速挑选了一个面包，然后又快速走到糖罐面前打开盖子，招呼孩子们过去。两个大的分别从罐中各自掏出一个棒糖。事情发生在老三身上，当他也依次伸出手要掏一个棒糖时，母亲干脆地用手一挡，然后把盖子一扣，罐子被送回原处。小三不解地仰望着妈妈的脸，连声问：“我呢？我呢？”
是啊，他的糖呢？此时我心中生出的疑惑比孩子还要强烈：天下竟有这样偏心的母亲？
只见妈妈弯下身，指指孩子手中紧紧攥着的新玩具，又指指棒糖，说：“你已经买了玩具，糖就没有你的了。刚才不是说好了吗？”原来如此，怪不得两个大的进来时是空着手的。小的似乎也意识到手里还握着东西，他看看玩具又看看糖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周围人纷纷驻足观看。妈妈仍然是一脸温情，她蹲下身子擦去老三脸上的泪，不住地说：“对不起，可是这是说好的呀。”老三此时后悔万分，他的年龄与他的阅历都使他不可能想到手里的玩具在糖罐面前会如此地失去诱惑力。他一边哭一边把手里的玩具往妈妈手里塞，希望她能够改变主意。母亲知道，对于一个3岁的孩子来说，不能得到和哥哥们同样的棒糖，是一个相当沉重的打击。然而，她说出来的话仍然是先前那一句：“这是你自己非要买的，是你要的。”
筐里的小妹妹开始躁动不安，母亲当即停止安抚行为，起身挎上娃娃筐去柜台交钱，两个大的见妈妈要走也赶紧碎步跟上。这两个过来人对弟弟的喊叫始终无动于衷，一直专心致志地品尝着自己的棒糖。他们想必是比弟弟略微懂得一点什么叫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什么是忍耐和舍弃。
以上发生的家庭场景在我们看来并不陌生：成人在出门前向孩子许个小诺，如果听话可以买一件孩子喜欢的小东西。然而孩子有时难以理解“如果……就……”这样过于复杂的道理，只能顾到其中的一半，或只能注意到眼前，但是成人是否就因此而放弃不做呢？这位母亲显然并没有把自己定在向孩子发号施令的位置上，而是协助孩子学习和适应所在社会的道德原则。因而，老三得不到棒糖是他自己的行为导致出的客观结果，并不是母亲随心所欲可以更改的。如果下次他碰到同样的情况便不会把更改的希望寄托在妈妈身上，而是自己在决定取舍时能够预料到事情的另一方面。
面对年龄幼小单纯的孩子，我们常常在是否坚持原则上犹豫不决。但教育原则应当尽量简单明了，且前后统一。此外，这并不只牵扯到一个小弟弟吃糖的问题。试想，如果母亲当时心太软放弃了先前在孩子们面前许下的诺言，给老三既买了玩具又买了棒糖，她又如何向两个大的交待呢？她的信誉受损不说，孩子们便会认为哭闹才是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在一个多子女家庭或者在孩子集中生活的地方，如幼儿园或者学校，贯彻公平原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这支队伍最后伴着老三的哭声走出了甜食店。远远地还看到母亲不时回身安慰仍在痛苦中的小三。
这个德国大街上一个十分平常的街景，引发了我对理智的母爱和自然母爱的思考。每一个正常的母亲都不乏自然的母爱，而自然母爱的出发点往往是从母亲个人的需要和担心出发，有时受到母亲个人的教育程度、阅历和个性的局限，但这里并不是绝对地说，一个做教授的母亲就一定比一个不识字的农妇教育出来的孩子要成功。这就像一棵植物，得到了适当的阳光、水和空气才会生长。一切过多的成分都会起到相反的作用。人与动物还有很大的不同，不过分的、理智的母爱是以对孩子的未来有好处为前提，讲究孩子的年龄阶段，同时又不全部以同龄人的发展作为衡量自己孩子的标准。好的母亲是应该懂得放弃与忍耐的，纯自然的爱很有可能给孩子造成精神负担。
这个母亲让我感动的有两点，一是她始终平静如常，无论孩子如何哭闹，她都没有过激的行为。二是她在孩子面前始终以理智为主，忍住了自己的感情。我想，像两个哥哥一样，小三也会慢慢学会对玩具和糖果的取舍，知道他们的妈妈是个守信誉、负责任的妈妈。■(赵远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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