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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指纹里,雕刻了风暴
http://www.100md.com 2016年6月1日 《知识窗》2016年第6期
谁在指纹里,雕刻了风暴

     我以前一直认为,诗情等于矫情。但当那个沉默的少年在大漠孤烟中被震撼得洒下热泪时,我知道那是骨子里的真挚和浪漫。

    一

    那个夏天好像特别长,知了没完没了地叫,高三的学生搬上了教学楼的顶层,紧张的气氛好像能够随时冲破楼顶,顺便为我们打开一扇可以看见未来模样的窗户。

    那时候,我们已经没有闲暇把自己比喻成玻璃窗上那只前途光明但没有出路的苍蝇了,也不再矫情地嘟囔“青春透明如醇酒,可饮可尽可别离”,所有青春期的迷茫和浪漫都变成了仿佛不会耗尽的精力,每个人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日复一日地运转着。

    他坐在我旁边,永远是一副神游八方的样子,反衬着我的忙碌和不安。

    在文科班,男生就像大熊猫一样珍贵,成绩优秀的尤甚。我同桌大概算得上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是一只很让班主任伤脑筋的大熊猫。

    我们从高一起便是同班同学,高二文理分科,又有幸同时跻身文科实验班,然后成为同桌。要知道,在高中岁月里,身边坐着一个不需要太努力就可以拿到不错成绩的人,是件多么可怕的事,而我,偏偏要时刻遭受他成绩单的精神虐待——他虽然没有遥遥领先于我,却以更少的付出,让名字徘徊在始终努力的我附近。

    我的文综成绩很糟糕,是的,并非每个文科生的大敌都是数学,虐我千百遍的永远不是几何和函数,而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历史事件、地理区位、政治概念。直到高考结束,我还是不太明白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有什么异同点,也从来记不得那一条一条的经纬线。

    但同桌不一样,他的悟性极高,总能把那些晦涩的概念给我分析得头头是道;在我对着局部地图抓耳挠腮时,他能准确地告诉我那里的地域名称、气候特点。而恰恰这个具备很多我望尘莫及的“神力”的他,似乎对试卷上的三分二分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会在数学课上看着墙角发呆,偶尔告诉我关于蜘蛛的冷知识;他会在英语课本上写精致的藏头诗,然后豪迈地把那一页撕下来夹在日记本里;他会神态自若地面对各科老师“那么聪明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些”的碎碎念,然后继续神游八方,永远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他不在乎成绩,不关注网游,不喜欢很多无趣的东西。只喜欢诗,他真是个奇葩。

    二

    我一直以为诗歌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不过于风花雪月、悲秋伤春,就算有男生喜欢,他也一定是娘娘腔。

    直到与他同桌久了,才有了些许理解,才慢慢改变观点。

    那之前,我连“张子选”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张子选是同桌最喜欢的一位诗人,他曾把张子选的一段话誊在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男人年轻的时候,每个指纹里都充满了风暴,他们总有理由迈出家门,嘴里狂喊着遥不可知的命运。

    我私下里百度过那些充满了奇妙韵味的诗句,写“夜深似井,路远成河”,写羊和鹰飞,写阿拉善之西的古岩画……那一刻,我似乎在某些意义上,看到了一个更真实的同桌。

    高考二轮复习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语文阅读摘录了张子选《执命向西》中的一篇文章,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拿给一旁翻看余秋雨散文的同桌看。我原以为,在语文题目中看到自己最喜欢的诗人的作品,是件很让人欣喜的事情,然而他无所谓地瞥了一眼,又回到了他的书页中。

    我有些无趣地转过头,继续写我的作业,尽可能地用尽老师教的“技能”填满题目的空格,尽管把文章解剖得毫无美感。

    以往,同桌不想写作业,又嫌不交作业还要去办公室“喝茶”太麻烦,总会把我的拿过去抄上几句敷衍了事。那天的作业,他没有交。

    语文老师善解人意地站在他的座位前,耐着性子询问是否因身体不舒服耽搁了写作业。他认真地眨了眨眼,最后一句话也没回答。倒是语文老师莫名其妙了许久。

    很久之后,提及此事,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美好的东西,不能用死板的东西绑架、糟践。”

    三

    后来觉得,张子选是我遇见的人中,最浪漫的一个,没有之一。

    备考的日子枯燥无味极了,但他的世界似乎永远是生机盎然的样子。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不会为了几个英语单词熬出黑眼圈,也不会因为名次的浮动影响心情,他轻装上阵拿下觉得还不错的成绩,然后瞥一眼窗外飞机长长的尾巴,动手画在课本的角落里。

    高考结束的那天,漫天的纸片从各个楼层洋洋洒洒地飘落,上面残留着背不完的理论和解不出的三角函数;“我们毕业啦”的喊声震耳欲聋,穿梭在飘扬的碎片之间。每个人都在呐喊、在释放,仿佛所有的压力与压抑喷薄而出,幻化成一场告别仪式,盛大得就像刚刚落幕的高中岁月。

    我站在喧嚣的人群中,突然很想哭。我就像是一个士兵备战了一场人人都说残酷的战役,为了迎战敌人,准备了最精良的武器和最无懈的战术,每天蓄势待发、厉兵秣马;为了避免失败,经历了无数次的训练和无数次的演习,每天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可是,当战役真的来临,我忽然发现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冲锋陷阵也不过短短两天,那一刻,士兵的心里就像丢了什么,所有的情绪无关成败、无关生死,只剩下最真实也最凛冽的不知所措与茫然若失。

    或许,我们把每一天都排得满满当当,只是想在最容易迷茫的年纪,装出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吧。等为之奋斗的目标奔临眼前,反倒不知所措。终归是内心不够丰盈强大。

    但依然有例外的人,比如我同桌。

    毕业聚会时,同桌没有来,他是全班唯一缺席的人。

    席间偶尔有同学吐槽,说他性格太怪,不合群。我看了一眼手机上他发来的照片,兀自笑了。

    高考后的第二天,他就搭上了去阿克塞的火车。

    那是个西北的小城,离我们所在的华北几千公里。那里有“啃食石头上的阳光”的羊,有几十年前的张子选。

    他还是去了那里,我想,出门时,他的嘴里一定狂喊着,遥不可知的命运。

    (作者系兰州大学2014级新闻与传播学院学生) (王双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