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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微光握在手掌
http://www.100md.com 2017年2月1日 《知识窗》2017年第2期
年少的微光握在手掌

     年少的期待,在往后被一一兑现,只是它们换了形态,且姗姗来迟。

    1

    我还记得自己学画时的样子。那一年,我七岁,最贪玩儿的年纪,却要老老实实坐在画室内,一边漫不经心地在纸上胡乱涂画着,一边竖起耳朵听窗外的蝉鸣。

    绘画之于我,并非什么天赋或爱好,仅仅是我上课时在教科书上进行的消遣。我之所以会被送去画室接受专业的培训,不过是因为班主任拿着被我画花的教科书对母亲揶揄道:“你的儿子真有绘画天赋。”在那座人云亦云的市井小城,很多家长都希望子女长大后能走出这里,大家不满足学校里那点学习时间,抢着为子女添砖加瓦。

    对于我学画这件事,母亲不可谓不上心,关注度甚至超过了她那些视若珍宝的化妆品。在画室的选择上,母亲横向对比了十几家,最终敲定了这家所谓的大师级画室。符合老师要求的纸张非常贵,母亲一向节约,烫个头发都要权衡许久,但委托在省城的朋友为我带画纸慷慨得不眨一下眼睛。

    我还记得那些被母亲从床上拽起来的时刻。午后的阳光恹恹欲睡,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靠着母亲的后背,极其渴望能拥有一场自然醒的睡眠。

    画室老师是一位留着长发的中年男子,以严厉著称,喜欢捏着一把长尺在手里,专门用来打我们的手心。时至今日,很多老师的名字或样子都已在我的记忆中淡化,但那位画室老师脸上的每一个毛细孔,我都能清楚地记得,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我年少的天空。

    因为学画,我失去了一个本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童年。

    最后一次去画室,是一个黄昏。老师对母亲失望地摇着头说:“您的儿子并不适合学绘画,天赋略有,但悟性不够。”母亲没有言语,脸上是惋惜的神色。我知道她惋惜的是那些让人心神往之、奇光异彩的未来,就这样向我关上了一扇大门。

    2

    如果学画是被赶鸭子上架,那么初一那年接受写作培训,则是我自愿为之。起因是我的一篇作文拿了高分,当时成绩平平、无所事事的我仿佛被打了一针鸡血,觉得自己可以在小作家的道路上耕耘下去。

    对于我学画半途而废耿耿于怀的母亲,余怒未消。我把那篇高分作文拿给她看,承诺这一次的自己会今时不同往日,是有备而来,是志在必得。母亲相信了。

    又是一次生动的重复。购置全新的纸张、字典、学习机,四处托关系打听可靠的老师,去银行取钱,一路都是漫天缭乱的扬尘。最终,我拜到了本市一位作家的门下。

    如果你以为写作培训就是翻翻闲书、吟诗赋词,那你就太天真了。而那时的我,就是如此天真,天真到第一堂课被老师要求本月内背下一本字典时,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汉语语法瑰丽,词汇如海,其复杂程度不亚于任何一门理工类学科。

    一段时间以后,美丽的字词在我们麻木的目光中变成冰冷的符号,翻开书页,那些四四方方的汉字,犹如狂蜂一样于眼前乱飞,搅得人心神不宁。

    文学的乐趣被如此消耗,我很快就发觉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敢向母亲提出打退堂鼓,甚至不敢想象她得知真相后失望的样子。好在小作家班因为汶川地震的原因突然停办,我再以即将升入初三需要暂停写作为由,总算让母亲默许了我又一次的半途而废。

    选择一个方向出发,然后于中途折返,类似的情况在我的成长中屡屡发生。后来在母亲的安排下,我还学过游泳、笛子,几乎把少年宫所有的教室走了个遍,但它们无一例外都过早地退出了我的生活,都未成为我人生的一种走向。

    3

    一直到大二那年,我都还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适应大学生活。每天在室友雷打不动的鼾声中起床,穿上那双已经裂口的鞋,到食堂吃一笼永远是豆沙馅的包子,然后去教室学习差强人意的专业。每一天都是毫无意义的轮回,这不是我想要的青春。

    痛苦的逡巡中,我发觉图书馆可以让我平静下来,于是那里多了一个从清晨留守到黄昏的少年,他徜徉在现代文学的浪漫和古典文学的厚重中,用文学治愈自己的空虚。

    某一刻,当阅读达到一定的数量,或是很难找到能令自己满意的文字,我觉得自己似乎也能写点东西了,于是开始提笔进行艰难的尝试。这场写作没有特定目的,但让人深深沉醉。

    我始终记得,那一年,那位两鬓斑白的老作家对着一脸稚嫩的我们讲,不要为了写作而写作,要因为的确想倾诉了才写作。

    当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倾诉到大三时,发表的文章逐渐多了起来,开了专栏,有了固定的收入,在一群要盘算着柴米油盐的大学生中,可以没有压力地吃想吃的东西,去想去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一种能使自己安顿的形态。有生之年能与这样一种形态欣喜相逢,其惊喜程度,如同赤脚行走在沙滩上,忽然脚底一疼,抬脚,发现一枚璀璨的贝壳埋在沙中。

    大四的时候,学校宣传部听闻法学系有一位文字功底比较强的男孩,就招募我利用课余时间去帮忙。没有想到,这种蜻蜓点水的尝试,竟然打开了我另一方关闭的天地。在那间油墨飘香的办公室,我不仅写了很多文章,还参与校报版面与插图的设计,把一期期专题以漂亮的姿态呈现在纸张上。我想不到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艺术的细胞,但在每一个乐此不疲的忙碌时刻,曾经在纸上画过的线条,苦苦凝视过的石膏,通通于脑海中苏醒,赋予我诗意的节奏。

    大学末尾,一直勉强学着的法律专业已在生命中淡化,我把人生放心地交付给传媒行业。成长让我经历了一个失去自己又找到自己的过程,多么让人心驰神往。

    4

    假期回家的时候,陪母亲逛街,路过一间画室,恰逢学生们踏着放学铃声鱼贯而出,各自奔向某一个等在街边的高大怀抱。以前,面对这样的场景,母亲都会眼神复杂地打量那群叽叽喳喳的孩子,想着自己的孩子也曾是其中一员,然而现在的她,只是头也不回地走过。

    母亲已接受现实,甚至遗忘了那段望子成龙的时光。但是往事历历,桩桩件件都刻在我的肌肤里。那些年,为了给我设置更多的人生可能,试图让我成为画家、作家或运动员,我们永远奔忙在路上,然而一次次的折返后,很遗憾,我没有成为大家想要的样子。

    一度,我感到沮丧,甚至为糟糕透顶的人生而羞耻。但是,现在的我多想穿越回十年前,告诉那对一脸沮丧的母子,那些四处探寻的时光,被束之高阁的画板和笛子,通通都没有被浪费。它们虽然没有开出硕大艳丽的花朵,但一直沉睡在我的身体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人生走向,为我带来诗性的思维及性格,让我在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时刻,还能吟诵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年少的期待,在往后被一一兑现,只是它们换了形态,且姗姗来迟。 (程宇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