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期刊 > 《知识窗》 > 2018年第4期 > 正文
编号:13231489
我对文学的判断
http://www.100md.com 2018年4月1日 《知识窗》2018年第4期
     我讲三个故事,这三个故事分别隐喻了三个文学的基本道理。它们环环相扣的,是每个写作的人应当秉持的基本道理。

    第一个故事,许多年前,在我的课堂上听了一年课的一个女孩子和我聊天,她说曹老师,你知道我冬天的晚上,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我说我不知道,然后她告诉我,她说:“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是吃完晚饭后洗碗。”在座的有哪一位朋友是喜欢洗碗的,她有一点不可思议,她家住在山里,她拥有青山绿水,但同时又有让她感到心灰意冷的贫穷。贫穷到什么程度?贫穷到连几分钱一盒的蛤蜊油都买不起,她告诉我,她想通过洗碗,在手面上找到一点点油腻的感觉。这就是个人经验,这是我们的想象力根本无法到达的地方,而这种个人经验恰恰是文学所需要的经验。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特的,我们都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我出生在江苏苏北农村,那里的房子都是依水而建,开门你就能看到水,那里是我巨大的写作资源的仓库,我的作品里头,为什么没有肮脏的意象?为什么没有肮脏的辞藻?为什么没有肮脏的境界?我想与水,在冥冥之中的教化有关。我承认,我的作品有一种洁癖。

    第二个故事,说草地上有一根羽毛,我们现在来写一个关于羽毛的故事。然后,我们把它变成图画书,说草地上有一根羽毛,无人问津,它也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多久。这天早晨,来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把这根羽毛捡起来看了看,然后又重新丢到了草丛里。临走的时候,女孩问男孩,你认为这根羽毛属于谁?羽毛记住了这句话,从此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寻找之旅,它遇到了一种又一种,一只又一只鸟。可是,那些鸟都告诉它,你不是我的。后来,它遇到了云雀,云雀特别好。云雀对羽毛说,虽然你不是我的,但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我可以把你带到高高的天空,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飞得最高的鸟,然后,云雀就衔着这根羽毛,一个劲地往高空飞去,穿越了云层。然后,云雀张开嘴巴,放下羽毛,羽毛就悠然飘落。羽毛落在了一座山头,岩石上站着一只鹰,羽毛无缘无故地觉得自己属于那只鹰,于是它问鹰,我是你的吗?可是,那只鹰的注意力正在前方,前方的天空飞着一只鸟。羽毛说,我认识它,它是云雀。羽毛的话还没有说完,鹰就起飞了,不一会儿,天空就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声,两滴透明的血珠从高高的天空坠落下来,羽毛就在心里呼唤,风啊,你把我吹走吧!真的來了一阵大风,把羽毛吹了下来。羽毛就在峡谷里盘旋,最终落在了一块草地上。一连又是许多天过去了,这天早晨,阳光灿烂,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来这个地方觅食。欢乐祥和的一家子,这个情景非常动人,羽毛就在想,其实在地上也挺好的,它想问这只母鸡,我是你的吗?可是它已经没有勇气了。温暖的阳光下,那只母鸡展开了翅膀。我们发现它的翅膀上,缺一根羽毛。那根羽毛也许是这只母鸡的,也许不是。这是我几年前写的一个图画书本子,我还写过《夏天》,写过《烟》等。《夏天》和《烟》也是虚构的产物,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美妙,它有无限创造的可能性。

    大家想一想,造物主在把这个星球交到人类手上的时候有《荷马史诗》吗?有《蒙娜丽莎》吗?有《英雄交响曲》吗?没有,如今我们已经创造了一个硕大无朋的精神宫殿。

    再来讲第三个故事,我有一部26万字的长篇小说《火印》,它是从萧红的一个短篇小说而来,这个短篇小说名叫《旷野的呼喊》。在这个短篇小说里头,萧红用几十个字描写了一个场景,说黄昏有两匹马朦朦胧胧地跑了过来,这个主人公就想:这匹马是谁家的呢?他猜测这匹马是有人到这个地方串亲戚,缰绳没有拴牢,马跑掉了。他想等马跑过来,抓住缰绳。那个马果然跑了过来,他伸手就去抓那个缰绳,但是伸出去的手马上收回来了,因为他发现那匹马的身上有一枚日本军营的火印。就是这几十个字,引爆了我一部26万字的长篇小说《火印》。一个作家经常会被问:你的灵感来自于何处?我对灵感的定义是,所谓的灵感,就是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的突然爆发。

    回想一下当时的创作过程,就是这几十个字,激活了我的阅读记忆,我就想起一本书,这本书是说二战的时候,日本军队虐马行为臭名昭著。我又想起了一本书,这本书的书名叫《马》,是介绍世界上各类品种的马的。我又想起了许多与马有关,和许多看似与马无关的书,而这些阅读记忆聚集在一起,就产生了一个巨大的能量反应。一个关于二战,关于马,关于一个放羊的孩子的故事就在记忆的海洋中,像冰山一样露出了水面。

    灵感一定是来自于知识,一个没有知识浸润,没有知识武装的大脑,是不可能有灵感的,也不可能有发现财富的眼力。有多少知识,就有多少思想;有多少思想,才有多少生活。第一个故事说的是财富的发现,第二个故事说的是虚构与文学的意义。那么这两个故事所隐喻的两个道理,如果没有第三个故事所折射的那个道理作前提,那么前两句话基本上就是一句无法落实的空话。 (曹文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