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期刊 > 《知识窗》 > 2018年第4期 > 正文
编号:13232194
语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http://www.100md.com 2018年4月1日 《知识窗》2018年第4期
     梅破知春近,此时节,辽辽曙光中,正值朵朵寒梅,悄然开遍向南的枝头时。

    一桩老梅,一端蜡蓓,一段段开在雪里、散在风里的往事故旧。岁岁冰中,有枝一夜清香发散;年年雪里,有人长插梅花为醉。

    唐人崔道融,穿过千年的时光向我们说出所见:数端腊萼,初初含风带雪,香中有韵,清极不寒,是孤标而难以复刻的画本。自是极美,然而他又说横笛和愁听,说斜枝倚病看,说朔风如解意,说容易莫摧残,一句一句,读得悲而复去,伤而复来。

    宋人黄庭坚,在宜州见梅时,和雪吟诵“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平生个里愿杯深”。诗里的故事,群芳妒恨也好,平生里愿也罢,一束清梅下,纵然天涯也有江南鱼信,一首《虞美人》,堪堪老尽了这位去国十年夫子的少年心。梅景再美,也读得人心凉。

    这样的故事很多。梅花一弄处,断人肠;梅花二弄处,费思量;梅花三弄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这样的梅花像是在寒冬的冷水里浸过一般,悄怆幽邃,凄寒伤骨。读着这样的诗词,有时候我会想,它们不该只是晨光里高悬着的蜡蓓,不该只是暮色中挂遍了金钟,应该是有梅漫侵月影,是有朵展上窗纱。梅花,本该就是天赐的胭脂、一抹的腮,何必故作姿态,强加许多,这种想法也慢慢地固执起来。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语出唐人王维的《杂诗》,我很是喜欢这首诗,诗句很质朴,质朴到似乎不用任何技巧,但质朴往往是最容易打动人的。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关于每个人的“故乡事”,无论古今,都是可以开一张长长的清单的。初唐的王绩写过一篇《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从朋旧童孩、宗族弟侄、旧园新树、茅斋宽窄、柳行疏密一直问到院果林花,结尾处仍是“羁心只欲问”的意犹未尽。故乡之于每个人,每个人之于故乡的怀念,是亲朋故旧,是山川景物,是风土人情,它们往往平常,往往细小,却蕴含着当年故土生活时亲切有趣的情事,这些点点滴滴连着每个人的记忆,拼出故乡的模样。诗人独问寒梅,平淡质朴得如叙家常,一株寒梅,勾连起那些寒冷岁月里的温馨琐碎。

    这样的梅平淡得多,熟悉得多,也亲切得多。

    梅花,高洁而风骨,很多人从小就知道,梅花是一种冬天开花、特别耐寒的植物。我的故乡是冬天足够寒冷的山东,但小时候我从未见过梅花,这并不妨碍我对《杂诗》里梅花由心而生的亲近与喜爱。我总会问大人:“为什么咱家这里的冬天,我看不到梅花呢?为什么梅花和水仙同样耐寒,却很少会像梅花一样颂赞水仙呐?”大人们总是在笑,却不回答。后来,我第一次看到真真正正的梅花是在南京的梅花节。在大片大片的梅花中,我想明白了小时候的问题,梅花能耐江南的寒,水仙能耐岭南的寒。所以,应该还是梅花更耐寒一点。

    我的童年里是没有梅花的,但我的血脉中有梅花的基因。在南京的梅花节上,记忆中大片的梅花种种,与眼前的梅花模样,撞了个满怀。

    随着年龄渐长,眼界和阅历逐渐开阔,我和所有的同龄人一起同世界固执、同世界和解。当我们真正经历过一颗悲伤的心,能够和欢乐的心同唱,会慢慢体会这样一份至高无上的高贵,会慢慢垒砌成内心的高壁。然后,我渐渐地读懂,陆游诗中“一树梅花一放翁”所蕴含和沉淀千年的中国式智慧与风骨;渐渐相信,少年时幼稚的怀疑、反叛,同样会在时间里被打磨、解释。所有的一切,都汇成一种力量,引领自己,更或者能被时光留驻,去引领他人。

    同一株老梅树上承接的少年心事一样,人生路上,或许就是固执与和解的相互博弈与扶持,这种说法也许很矛盾,但即使寒冬腊月中,也会奇妙般地开出一簇簇香中有韵的梅。它们是如此博大而辽阔,如此凌厉而和解。

    对于梅,前人已然说出了太多我们想到或者从未想到的话,它们风情万种,默默地向人世间寄出方寸情衷。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梅,神清骨秀、幽独超逸的梅,每个时代,每个人儿,许是都有着自己对它的气质风姿的见解,也该是有着自己对它气质风姿的见解。两者之中,前者也好,后者也罢,都是一样的。

    梅花,本就是天赐的胭脂、一抹的腮。

    梅破時,花谢酒阑春到也,离离模样。梅花和着冰雪谢尽。一点微酸已经着枝时,古人写过这样几句诗词——“立春枝头东风化,生从此出生,笑去无牵挂,携得燕子语,解得无忧花”。许是绮窗前的梅花,早将芳条指向东,也许这春风就是从梅树枝头上化出来的,从今儿以后,所过之处都姹紫嫣红了。 (王思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