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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姑娘的彩色泡泡
http://www.100md.com 2012年10月1日 《好家长·青春期教育》 201210
     一缕清冽的花香飘过她的鼻息,四周传来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她脸色苍白地爬下了床,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下意识对着黑暗轻声地喊着:“妈,是你吗?”她瑟瑟地伸出手,啪哒一声,她听见衣橱被震开又阖起,一种细碎的拍击声,一抹虹影倏地闪过多边形的镜子前,哇的一声,她爆出嘶哑又惊天动地的呐喊:“妈,别走!”那影子在她的声音里被撞得粉碎,意识清醒的短短几秒,已经是一眼的泪。

    母亲在雨雪霏霏的一个冬日下午离家,天空灰铁似的笼罩在破碎的屋檐上。放学后,她嗅到空气里凉津津的气息,父亲靠着窗沿腾起身子,声音里几乎结了一层霜:“你妈走了,亏她狠得下心,孩子还这么小。”

    她觉得母亲等等就会回来。但爸爸、姑姑、爷爷奶奶,没人肯说母亲去了哪里,她经常到附近的杂货店、市场旁,从天亮到天黑,睁着眼等,等到眼睛酸到流出了水,回家后,冷得嘴唇颤颤地抖,肩膀上早已覆满了大片的雪花,她如山的希望低矮了下去,童年就在呜咽的哭声中渐渐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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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衣橱里,还挂着件枣红的旧绒线衫,一条宝蓝色四排扣的及膝裙,上头清新独特的气味,不是任何香水的仿作,是母亲身上特有的,她把衣服放到枕边,多少委屈思念,都被曾与母亲肌肤相亲的衣料给牢牢吸附,每晚她总要嗅吸着衣料上那一缕香,方能酣然入梦。

    学校举办的万圣节派对前夕,向来与她不睦的菲菲做了一个令她震惊的动作,她不知从哪和了摊泥,以猝不及防之势,一掌涂抹上她的脸,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手印,菲菲轻蔑地笑着说:“你就扮灰姑娘吧,灰姑娘也没有妈妈。”旁边同学听了,都指着她哄堂大笑,她的脸瞬间失血,觉得有一种模糊微白的反光,翳上了她的眼珠,她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同学的讪笑,看不见自己愤怒的朝父亲嚷着:“为什么让她走?”父亲的脸浮现出一种凄凉的悲怆,姑姑告诉她:“是你妈坚持要跟男友远走高飞的。”她怀疑他们隐瞒了某种秘密,母亲的离去让她疑虑重重。

    十八岁生日当天,小阿姨到学校找她,说:“走,带你去见妈妈。”学校的钟声当当当敲了几下,把她的心几乎敲了出来,她跟小阿姨上了电车,电车上有个怀里兜着一个婴孩的妇人,无比陶醉地正哼唱着:“宝宝睡,快快睡,外面天黑又风吹……”列车突然紧急刹车,一个男人朝妇人的方向冲来,妇人跌跌撞撞地转了一圈,却始终用双手护住怀里的婴孩,身旁几个女学生掩嘴窃笑着,男人啐了一口,冷笑说,抱个假娃娃想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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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头一瞥,妇人怀里揣的,真是用塑胶做的,表情冷而生硬的假娃娃,她有些愕然,那妇人神色茫然地看着窗外,对着她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她起身示意妇人坐,但妇人不领情,自顾自摇摇晃晃地往前面车厢走去,小阿姨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她的心泛起一丝寒意,母亲会不会也抱着个假娃娃想着她,以假乱真,就忘了她?她摇着头,摇掉这荒谬的联想。

    小阿姨带她走进一家专卖江浙菜肴,叫做“叙香园”的酒楼,庭院有个花型的水池,墙上的金鱼是苏州刺绣,这地方真气派,母亲理当用她那双皓洁水嫩的柔荑,在优雅地清点着账目吧,小阿姨看看她,眉眼静静地说了句,不是这。然后带着她从酒楼外拐了个弯,走到巷底的暗门,她觉得两个眼皮噗噗地跳,有种不安的预兆。

    门一开,乳白色的氤氲让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绰约,她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影走来走去,忍不住心里的纳闷,老远听见有人嚷着说:“桃婶,这锅盘落了我一手油,我还烧不烧菜啊。”原来这是厨房的侧门,一个体态龙钟却又似曾相识的大婶搓着龟裂的双手,连不迭地鞠躬哈腰道着歉,皱纹复杂的在五官上挪动着,大婶手拎了包厨余走过她们身旁,看到小阿姨,两眼如萤火生光,接着视线缓缓地落到她身上,就愣了一愣,“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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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对方怔忡的表情,像燃烧着的香烟头,烫痛了她,她的肌肉全僵硬了,在这样赤裸的重逢下能证明的,是自己早被母亲遗忘的事实。

    她成为一头负伤的兽,在街上奋力狂奔。一辆卡车轰隆隆开过去,那隐隐欲来的震动,震得她心里发麻,卡车走远了,痛楚才刚要开始,母亲怎能不记得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哪怕隔了再久远的时间,她觉得脸上痒痒的,用手一探,是一行抖着的泪。

    小阿姨从后头喘着粗气,抱紧了她:“你爸威胁她,十八岁前不能见你,否则不负担所有的教育费,几次她忍不住,人走到了家门口又哭着回来,她实在不想你跟着她受累啊。”这话让她心里那扇铁门,被撑出了一条细细的缝。

    “毕竟她离家时你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她常哭着说要去求你爸,想让你知道她没有一刻不惦记着你。”小阿姨讲到这,嗓音已经哽咽。

    铁门豁朗朗地开了,像日头的阳光,把幽囚般的怨给晒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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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后,父亲坐在客厅读报,她眼底渐渐地浮起了一股暗火,她走过去把报纸一掀,声音像潮汐般忽起忽落,骗子,骗子,骗子!母亲从来没有什么男朋友。她的脑子被怒火烧得越来越清醒,她用一种坚利而刚烈的声音,没头没脑地吼出一句:“我不是灰姑娘,我从来都不是灰姑娘。”

    她甩头奔回房,父亲的谎言,像在她心上划了一道难愈的伤疤,她不想回这个家了。她把母亲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收进背包,自己带上简单的行李,她能半工半读,不,就算书不念也不打紧,她初长成的一双翅膀,将带着她飞回那最初孕育她的母亲身旁,为了这份思念和等待,她已经耗费太多时光。

    等她回到酒店,天已经呈现墨蓝色,夜让人和景都黯淡了,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她被即将重逢的喜悦撑到快要爆炸,她看见母亲换下工作服,宽松的衣料,疏懒地遮住她虚肿倦怠的体态。一名面生的男子,抚摸着母亲的头发,温柔地挽着母亲上了车,她心里正觉得有些诧异,车已经在前头开走了,她随即拦了辆车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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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停靠在一户老房子前,男子与母亲同走进了晕黄的光线里,一个看来比她小上几岁的孩子等在门口,撒娇似的拍拍自己的肚皮直嚷着饿,她看见男子在炉子旁热着汤,母亲抱着干净的碗筷,在饭厅和厨房两地徘徊,那孩子在客厅把电视机调得很大声,一边咯咯笑着。

    略显疲态的路灯,把她的身体消蚀成一个单薄的剪影,窗里的幸福,是她常在梦里哭醒,未能完成的梦。我不是灰姑娘,灰姑娘只出现在童话里,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心中掏捣出阵阵凄惶,泪水在眼窝里存成一个小小的池塘,却忍着不敢落下,她终于知道母亲从来不需要假娃娃的理由。

    揣在怀里的衣料,是童年抚慰她的彩色泡泡,瞬间被抽掉了颜色,追逐着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点一滴流逝掉的香气,惶然不知所终的,被抖落了一地。, http://www.100md.com(凤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