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娶我娘过门的时候，都30岁了，我娘才20岁。我娘长得挺好看，俊脸弯眉，小红嘴儿；我爹黑，黑极了，嘴唇也厚。据说唇厚的人嘴笨，我觉得很有道理。我爹一辈子没有一口气说完过一句话，被我气急了只会这样：“你你你……”

    按说两个人怎么也走不到一起的，可是汪曾祺老先生说：世上的事，其实蛮难讲的。我爹幼年丧父，家境贫寒，没有彩礼，娶不来正当时的媳妇，一拖就拖到30岁。我娘三岁没了娘，跟着哥嫂过，哥嫂恨不得一脚把我娘踢出门去，连男方家什么样、什么家底一概都不计较——两个人就阴差阳错成了夫妻。

    我爹不光嘴笨，还慢性子，勤快劲和憨厚劲都像老牛。连年当选生产队长，实际上是社员们拿准了我爹老实，管不住别人，只会管自己，有点儿耍奸猾和乱起哄的意思。一队人都在地头乘凉说闲话，而他顶着烈日吭哧吭哧锄地，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

    回到家我娘正在炕上躺着呢，冷锅冷灶的。他先烧锅做饭，我娘就长一声短一声地骂，骂这些人瞎了眼，吃柿子专拣软的捏；骂我爹不中用，傻干呆干谁多给你记俩工分；骂哥嫂黑了心，怎就给相了这门子亲事。骂得我爹魂都要飞了，一声不敢言语。饭做好，我爹给她盛一碗端到炕头上，三请四叫地把她硬拉起来。她勉强捏住我爹强塞到手里的筷子，蓬着头一边骂一边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