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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入街女按摩员
http://www.100md.com 2014年6月15日 《特别文摘》 2014年第12期
     有一次,在伦敦唐人街一家中药店的时候,坐着等原籍福建的老店员猫着身子配药。角落里一个女子坐在老式的方脚凳上,一口一口地嗑着瓜子,黑头发枯黄地染着,眼角低垂,不停地、无聊地低头玩着手机。

    她抬眼望窗外,一名老年外籍男子突然经过。她毫无征兆地从方脚凳上站起来,急速追出窗外。我只见她谄媚地急急地邀约着,用极不标准的英语说你好,说好久不见,说你什么时候再来我给你打折,上次舒不舒服云云。外国男子讪讪地、有点避忌地、边说边走地敷衍着离开了她。

    她走回来,一屁股在刚才的方脚凳上继续坐下。和中药店的女伙计说脏话:什么臭男人,当时怎样怎样,现在又翻脸不认人;男人没有一个好的。她用福建普通话夹杂着说。然后就走了。穿着慈善商店买的不合脚的高跟鞋,“噔噔噔”地离开了,踏着绝尘的碎步。

    唐人街就像一个微缩的中国。去海外久了,同样的东方面孔似乎总能在唐人街碰见第二次。第二次见她,她在街口和男人撕扯。“给钱啊,给钱啊!做完了不给钱,你想赖账!”一阵脏话收尾。那时她焦黄的黑发又变成了红色。

    唐人街的华人按摩馆,多涉及色情业。这个事实,基本上众所周知。然而因为亚洲人与西方人相比普遍看上去年轻,所以很多按摩女其实都已是徐娘半老。她们很多人已是妈妈、妻子,甚至祖母。心中怀着一个强烈的遥远的梦和无路可走的固执,在唐人街无奈而麻木恣睢地生存着。

    冬日晚间,我请她吃了一顿饭,席间她特意要了酒来喝,然后抖抖索索地给我看她两岁儿子的照片。它放在钱包的皮夹里,褶皱着,掩藏了一个母亲经年的抚摸和遥不可及。她的眼泪断了线般,然而哭毕擦擦眼睛,又去厕所补妆说晚上要接着“上班”。

    她说和姐妹一起住在“员工宿舍”里。她说自己还比较收敛,同住的姐妹更是过分,索性直接去到人家家里。

    唐人街其实就像金庸笔下的“侠客岛”。一群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也许多少是有些见不得人的,抛却中国之种种,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只要你会华语,就可以在此间生活一辈子。仿佛在异国的土地上重新建起一个小中国似的。有些东西很像,然而,有些东西,却说明这里毕竟不是中国。

    最后一次见她,得知她即将被遣返回国了。她在街角的“旺记”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碗烧鸭米粉并坚定地对我说,遣返之后,她还要想办法回来。只是因为离开那么久,再落魄地回去也毕竟熬不住家乡人的讥笑。

    当处于人生低谷的时候,人们总会在绝望里生出花来,無限遐想地织出自己的“生活在别处”。可是我们大多数人拼命想留在“别处”的时候,却总是事与愿违。, 百拇医药(张月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