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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老大哥
http://www.100md.com 2016年4月1日 《爱你·健康读本》 20164
     1980年11月,我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一个小型的演讲会发言后,就向一位教授打听在哥大教中文多年的老友王际真先生的情況。人家告诉我,他已退休20年了,独自一人住在大学附近一个退休教授公寓中。后来又听另外的人说,他妻子不幸早逝,因此人很孤僻,长年把自己关在寓所楼上,既极少出门见人,也从不接受任何人的拜访,是个古怪的老人。

    我和际真认识是在1928年。那年他由美返国,将回山东探亲,路过上海,徐志摩先生介绍我们认识。此后我们保持通信,我每次出了新书,就给他寄一本去,我不识英语,当时寄信用的信封全部是他写好后寄给我的。1929年到1931年间,我和一个朋友在生活上遭遇意外困难,得到了他不少帮助。

    际真长我六七岁,我们一别五十余年,真想看看这位老大哥,同他叙叙这半世纪的情。我提前给他写了信,说我这次到美国很希望见到他。他回信说,在报上已见到我来美国的消息,但彼此都老了,丑了,为保有过去年青时的印象,不见面还好些。果然有些古怪,但我想,际真长期过着极端孤寂的生活,是不是有一般人难以理解的苦衷?虽然他的回信像是并不乐意和我们见面,但兆和、充和、傅汉思和我曾两次电话相约,两度按时到他家拜访。

    第一次一到他家,兆和、充和立刻就在厨房忙起来了。尽管他连连声称厨房不许外人插手,但兆和、充和还是为他把一切洗得干干净净。当我们把带来的午饭安排上桌时,他承认我们做得很好。他已经八十五六岁了,身体、精神看来还不错。我们随意地聊天,谈得很愉快。他仍然保持着山东人的爽直淳厚。令我惊讶的是,他竟忽然从抽屉里取出我的两本旧作——《鸭子》和《神巫之爱》。那是我中早期的习作,《鸭子》是我出的第一个综合性集子。这两本早年旧作不仅在北京、上海的旧书店绝迹多年,连香港翻印本也不曾见到。书已经破旧不堪,封面脱落了,由于年代过久,书页变黄了、脆了,翻动时,碎片碎屑直往下掉。在万里之外的美国,见到自己早年不成熟、不像样子的作品被一个古怪老人保存到现在,这是难以理解的,这感情是深刻动人的。

    (生花 摘自《大学者随笔书系:沈从文生之记录》 北京大学出版社),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