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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http://www.100md.com 2018年8月1日 《幸福家庭》2018年第8期
     高畑勋这样解说自己1991年的长篇动画作品《岁月的童话》:“人只会选择性地记住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把其余忘记或者尘封。记忆中事件发生的原委,会受其后结果的影响,在脑中渐渐成型。长大成人之后加诸的感慨和意義,再次将记忆扭曲。这种扭曲过的东西,才是所谓的‘回忆’。而《岁月的童话》像一架时空机,穿梭回‘记忆的发生现场’,虽然对事件的描绘是客观的,却将你带入10岁女孩的主观视角。”27岁的Office lady(办公室白领)妙子在东京生活,返回山形县老家的路上,小学五年级的回忆一幕又一幕地浮现脑海。妙子的思绪在1982年与1966年之间穿梭,空间的转移,让她暂离日常,产生对自我身份的思考——成为了都市人的妙子,是否变成了小时候理想的样子?从前的自己是谁?现在的自己又是谁?

    “以前养的一只叫汪汪的小狗,小学的运动会,让我害怕得不得了的漫画里的恶魔,一直想要的电动削铅笔机……”回忆起1960年代的日本乡村,脑中浮现的不是田园景色、热闹温馨的家庭生活,而多半是细琐的日常小事和苦涩的童年体验。和奶奶去泡温泉晕倒在池子里,男同学说“月经会传染”,不明白分数相乘为什么会越乘越小,想穿彪马的运动鞋,和爸爸提出想买珐琅手提包被扇了巴掌。全家人都没尝过菠萝的味道,满心期待地吃了一块,竟然是涩的。正如高畑勋所言,虽然一件件小事本身是客观性的,却因为从27岁的回忆视角切入,而被赋予了意义。日常小事中折射出10岁时那个渺小、笨拙、爱闹别扭的孩子,与27岁的当下相比照,妙子发现,自己还在原地踏步。讨厌的男同学、讨厌把用旧的东西丢过来的姐姐、怀疑妙子智力有问题的妈妈……远离家乡的这一切,到东京追求新生活,希冀来到广阔天地能够成为闪亮的存在,却发觉跟着都市的齿轮日复一日地无声旋转的自己依旧是迷惑的,渺小无助、平凡无奇。

    “描绘一个普通的27岁日本女性才是最难的,她不是一般动画里抽象化、西洋风的花季少女。”高畑勋对这部作品的解说,听起来似乎在跟宫崎骏,甚至大部分热衷幻想题材的日本动画导演叫板。高畑勋的职业生涯中始终在对动画的“日本特质”做着与众不同的路径探索,对于一个要在电影院上映,支撑起近120分钟片长的长篇动画而言,选择描绘“日常”和“普通女性”的困难程度显然更大。在贴近现实的主题下,在作画中完整还原无限接近非虚构的生活细节,却仍要给观众带来感动、欣喜。高畑勋说,这一点在技术上最难实现。而《岁月的童话》中的几个动画蒙太奇的运用都令人叫绝。片尾处10岁的同学们带着笑容出现在妙子和俊雄的身后,代表着妙子的释怀、与过去的自己终于和解;此外还有那个最让人难忘的桥段:

    “晴...晴天、阴天、雨天,最喜欢哪个?”放学路上,小学五年级的同学广田君突然出现在街角,向妙子抛出这个问题。“……阴、阴天。”“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棒球部主力广田君会问妙子这个问题,但回家后默念着“我也是”的妙子开心得在床上打滚,下一个画面是高畑勋的动画作品里少见的飞翔场面——妙子在蓝天里游起了自由泳。即便描绘的是平凡细琐的日常,这部《岁月的童话》确实能给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带来直指内心的共鸣。《岁月的童话》的制作手记中,高畑勋给27岁的妙子这样的设定:主人公妙子是现代女性。要让女性感到共鸣。妙子不是男性理想投射的女主人公。如果妙子对男性来说具有魅力,那么应该是由于她活力满满、直面自我的姿态。

    于是,《岁月的童话》至少可以从三种角度进行解读:第一是女性主义的——妙子不是男性理想投射的女主人公,但与此相反,妙子回乡之际遇到的乡村小伙俊雄,却是女性理想投射的男性角色。第二个角度与城市化和故乡有关——早在上世纪80年代,日本就已经开始反思人口迁移、农村老龄化问题,探讨重返故乡的可能性。第三是贯穿全片的主题,关于记忆与自我认识的形成——主人公妙子回溯青春前期的悸动,家庭生活的喜怒哀乐,远去的记忆被重新勾回,和现实重叠对照、反思,形成新的自我身份的认识。开心的回忆,连同缺憾一起,塑造了如今的自己。鼓起勇气与不完美的自己和解,珍视过往的点点滴滴。

    (摘自凤凰艺术2018年5月7日) (李思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