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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漫长跑道
http://www.100md.com 2014年9月1日 《特别健康·上半月》 20149
     少年时,我父亲是厂里子弟学校的体育老师。父亲精瘦,常年穿一身蓝色运动服,胳膊和腿上有三道白杠的那种。冬天披件军绿大衣,常常胳膊撑在腰里,站在学生队伍前或操场上,远远看去,军绿裹着蓝,挺扎眼。

    那时,我不喜欢体育课。虽然父亲并没亲自教过我,但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敏感,让我在那时十分不愿意接近父亲,而且,莫名仇视体育课。

    可是,父亲不肯放过我,他每周要领我去火车站三次,命令我在长长的站台上来回跑。他规定跑的距离长短,跑完还要做车轮翻。那时,火车站管理很松散,父亲去时,还带着红缨枪,他希望我十八般武艺都精通,根本不看我到底是块什么料。我常常倒拖着红缨枪,金属枪头摩擦着水泥台,噪声跟火车进站离站的聒噪一样烦人。

    我曾羞耻地想过,干脆跳下去卧轨死了算了,或者一直跑下去,跑到他看不见,随便扒上哪列火车,只要能带我走就行。做车轮翻时,我两手撑地,从胯下睁大了眼,瞪着父亲,他假装或根本不看。那时很少有人围观我们,我们去时,一般是黄昏。从那时起,我厌恶黄昏的站台,那儿代表着跑步时常常会泛起的恶心,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觉,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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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再后来,我长大,长得比父亲高一头还多。高中快毕业时,父亲患了严重的胃病,做了胃三分之二切除术。有关体育的事,我们之间依然交流得少,他偶尔还会要求我去跑步,可惜他已经跟不了了。我当然不会主动再去,连答应也懒得答应。

    大学,工作,然后是无休止的工作,接着突然一下子,我退休了。

    父亲也早已过世。

    而跑步这件事,我居然自工作后主动拾起,从此再没丢下。这可能是父亲给我的基因,也可能是我终究无法抗拒父亲对我的影响。总之,当年让我那么排斥的跑步,在父亲过世后,我居然无师自通,开始享受一个人在跑道上的快感。

    我记得,父亲有一次在我跑不下去,难受得泪水涟涟时,对我说:你要知道人活在世上很难,我让你跑,是让你知道,以后无论有什么难事,只要你跑起来,它就能被甩在后面。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时,你也还知道,你可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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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当年我听过就扔了,说的什么呀,跑难道是灵丹妙药?然而,我越活,这话却越时常想起,特别是父亲过世后,我开始一个人跑。

    我很瘦,也常常穿蓝运动衣、白回力球鞋。院里的同龄人说我,你虽然跑比走快不了多少,可一副架势不倒,看起来像随时都在等吹哨,预备马上冲锋的样子。

    这几年,我不大去塑胶跑道上跑,一是跑得慢,被年轻人一比,更慢;二是我更喜欢在院子的绿化带里跑,早晨迎着朝阳,黄昏迎着落日,慢慢跑起来的感觉很好很健康,好像我把那些七痛八痒都丢了。树在晃,光在晃,鸟声也晃悠悠的,人的五官好像都歇下了,看了仿佛没看,嗅了仿佛没嗅,听了仿佛没听。跑动起来,世界好像越来越广大,心都不在胸腔里装了似的,它晃悠悠的,是不是也蹿到天上,像鸟儿一样,瞧着我可劲乐呢?

    对一个近七十的人来说,坚持一件事,并享受这件事,是难得的福分。我越来越深刻地理解了当年父亲告诉我的,跑步并不只是一项体育技能,它是生存的态度,也是一种情感的依靠。父亲当年并不指望我因此成名得利,他只是希望我能在自己的漫长人生中,在他不能扶持我的时候,在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我还能凭借自己一双腿的迈动,知道但凡动起来,就会有希望。

    少年时,跑道是长长的站台;中年时,跑道是竞技的舞台;老年时,跑道是好好活下去的每一天。我相信,我的跑道还漫长,我也愿意竭尽全力跑在我的跑道上。, http://www.100m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