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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灰白厕所
http://www.100md.com 2014年10月1日 《特别健康·上半月》 201410
     在北大荒,安全事故经常发生。火车站装煤,因天寒地冻,煤堆冻成了硬壳,来装车的人就着松的地方往里掏,越掏越深,边上的硬壳支不住了,塌下来,压死了两个北京女知青。当时听说死人了,心里并不觉得怎样,现在想起来,正是十七八岁的年龄,就死了,没爱过,没真正生活过呢!

    万花连,只有三座平房,原叫万发屯,也只有几户人家。叫万花连是兵团成立后的事儿,位置在去团部的路上,孤单单的三排房子。房前有许多麦秸垛,每次坐车路过,总能看到有女知青在麦秸垛前解手。万花连没厕所,知青们刚来一个多月,连个席棚也没有,女孩子们没办法,只好选择了这背向房子、朝向大路的麦秸垛来解手。

    北大荒的苍蝇很多,有时你能看到馒头刚出屉是黑的,上面落了一层苍蝇,一挥手才成了白的。喝汤、吃菜,吃出苍蝇是常事。

    刚去的知青,还金贵呢!就是常常有痢疾发生。梁明是女孩子,还不到十七岁,爸爸是驻国外的参赞,妈妈是教师。她是上世纪60年代那种漂亮、单纯、满眼是阳光的女孩子,在万花连得了中毒性痢疾,还不到一天就死了。大家被吓了一跳,好好的同学就没有了,埋了,在挺远的一片山坡上。那时真是年龄小,吓过了就不再想,依旧到麦秸垛后边去解手,依旧看见到处飞苍蝇。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有个穿着呢子大衣的人到了万花连,他是搭乘一辆大轱辘拖拉机颠来的,下车身上有土。进宿舍后才知他是梁明的爸爸,他给我们烟抽(是名贵的中华烟),也许看到面前有这么多孩子,他并没有现出什么悲伤。他独自去了梁明原来睡的铺位,摸着一些东西,沉默不语,而后又到连队中转了转。

    回来后,他对连长说想借一把扫帚,去梁明的坟上看看。连长是矬子刘,很矮很结实,就找了把新扫帚,让拖拉机拉着去东山。北京有几个知青也跟了去。看见那坟时,车就停了。我突地感到寂寞,冷。梁明就躺在这里,每天都是自己,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干吗死了?她周围什么也没有,朝南对着一天地的草坡,坟就像个失了神的眼睛。

    梁明爸爸拿着扫帚下了车,走近时就把头上的帽子摘下了。他说:“梁明,爸爸来看你了……爸爸来晚了。”他终于哭了。我们也在他身后不停地掉泪。我感到他有多少话想说出来,但没说,就那么哭着走过去扫那坟,像给他女儿梳头一样。多少年了,我依旧记得这两句

    话,他那带南方口音说出的两句话。

    第二天,团长坐着吉普车来到了万花连。这才知道,梁明爸爸从法国飞到北京后,连家都没回,又直接飞到哈尔滨,再坐慢车到我们团。他谁也没找,就搭乘一辆破拖拉机来的(等我自己有了女儿之后,才感到那情感会带来多大力量啊)。团长是后来听到消息才匆匆赶来的,先是道歉,而后问有什么要求。(我不理解为什么问有什么要求,什么样的要求能抵失去的女儿?)梁明爸爸很久没说话,最后说了句:“给女孩子们盖个厕所吧……”

    梁明爸爸走时,与我们每人都拥抱了一下,我们都哭了,被他的悲伤所感,或因为想起自己的亲人。

    后来万花连盖了个全团最好的厕所,全是用大石块砌的。

    再过万花连时就看着多了一座房子,那个灰白的厕所。, 百拇医药(邹静之)